跑跑江湖打打酱油 作者:十四郎
书籍介绍:
给你一把刀,几个帅哥。
从今天起,你就是华丽的女主角。
从此,长途跋涉、光复家族、劈荆斩麻……一系列的苦差事,都落到了你头上。
什么?女主角另有其人?你不过是个跑龙套的?
那就甩手不干吧?——也不行,要赔钱的。
既然如此,索性放手大干一场,搅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以后若有人问你对这段经历有什么感想。
告诉他:你不过是来江湖打酱油而已。
本书封面由玄色美人制作,十分感谢~色色做的图很漂亮哦~
角之卷 第一章 小蛮(一)
更新时间:2008-10-4 15:08:45 本章字数:3967
小蛮十岁的时候,亲娘死了。
她胡搅蛮缠了三年多,临死的时候还含恨带怨,扯着小蛮细瘦的手腕,说:“你爹和那个贱人……我做鬼也不放过他们!小蛮,你就记着你爹是个畜生!”
她死不瞑目,带着狰狞的表情被埋进土里。那天又是打雷又是下雨,有经验的老人说这种天气最容易发生尸变,于是小蛮的爹便又掏了十两白银,皱着眉让人用铜链子把棺材锁了一道又一道,塞进坑里。
没几天,很久很久没回家的爹就带着二娘回来了。二娘并不是娘嘴里的狐媚子,相反,她来的时候穿着白色衫子,鼻子旁一颗殷红的美人痣,笑起来甜甜的。
她已经怀孕八个多月了,捂着肚子,又忌惮,又试探,看着小蛮。
爹淡淡说道:“小蛮,过来见过你二娘。你娘死了,以后二娘就是你亲娘,要孝敬她,知道吗?”
他说得那样轻松,好像吩咐晚上吃南瓜而不是吃黄瓜那样。南瓜和黄瓜可以随便换,亲娘可以随便换吗?
可以,小蛮对自己说。
然后她笑嘻嘻地走过去,像个被雨淋湿的小鸽子,轻轻依偎进二娘的怀里,,软软地叫了一声:“娘,你好漂亮。”
那一声娘叫得二娘心尖上的肉都在颤,赶紧弯腰抱住她,慈爱万分。爹也想不到这样顺利,忍不住展开笑颜,疼爱地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柔声道:“你娘薄命,小蛮不要怪爹爹。”
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天真地看过去,细声说道:“娘很凶……也不如这个娘漂亮……小蛮喜欢这个娘……爹爹,你以后也不会走了吧?小蛮也很喜欢爹。”
童言无忌,果然让两个大人笑得出了声。
这样,不是很轻松吗?小蛮垂下眼睫,紧紧抱着二娘,似是舍不得放手。
做人为什么要棱角分明?那样太累了。讨好别人是多么容易的事情,随便说着貌似真诚的恭维话,大家既开心又幸福。
****
小蛮醒过来的时候,外面又开始下雨,淅淅沥沥,把窗台都打湿了一大片。每到下雨天,她都会梦见六年前的往事。娘临死时暴突的双眼、二娘鼻子旁温柔的美人痣、爹爹嘴角惬意的笑容——历历分明,像刻在脑子里,居然忘不了。
她懒洋洋地起身关窗户,房门突然被人大力推开,蹬蹬的脚步声冲过来,紧跟着一个小肉球撞在她背上,孩童软绵绵的声音叫她:“小蛮姐姐!快让我躲一下!娘真讨厌,逼着我吃鱼。”
小蛮关上窗户,慢吞吞转身蹲下,在小家伙的头顶轻轻一敲,嗔道:“不许挑食!你不是说以后长大了要娶我吗?要是长不高,我才不要你。”
俊秀的小男孩眼泪汪汪地看着她,,像委屈的小狗。这就是二娘的儿子大米了,很奇怪,这小子不粘他娘,最粘的反而是小蛮。
二娘端着饭碗光光上楼,一面骂:“大米!快点把饭吃完!不吃完今天就不许去武馆!”
大米吓得躲在小蛮后面,揪着她的衣服不放手。小蛮笑嘻嘻地把饭碗接过来,柔声道:“娘,我来喂弟弟,你别操心啦!前两天还风寒呢,快去休息,别再冻坏了身子。”
二娘叹道:“我没什么,小蛮,你可别太宠他。这死小子,成天就会粘着你姐姐!”
小蛮笑道:“我可爱弟弟粘着我呢,对不对,大米?来,咱们先吃饭,吃完了姐姐再陪你去武馆玩。”
大米撅嘴道:“我不爱吃鱼!好多刺!”
小蛮用勺子舀了一勺鱼肉,小心将刺全部剔去,再裹了一些饭,送到他嘴里,轻道:“来,把刺剔掉了——怎么样?好吃吗?”
大米乖乖点头,他对小蛮反正是百依百顺的,大概她喂他吃石头,他也觉得比他娘喂的佳肴好吃。好容易把这位小祖宗喂饱,小蛮端着饭碗下去洗,二娘在后面望着阴沉沉的天,说道:“我看这雨一时半会不会停,今儿就别带大米去武馆了吧?小心路上崴了脚。那孩子成日只管淘气,你别总顺着他。”
小蛮笑道:“没事啦,娘你放心。我自己也想去武馆呢,前些日子答应给武馆师父结的络子也打好了,得给他们送过去。”
二娘“哎”了一声,还想再说什么,忽听外面有客人来了,她赶紧擦手出去招待,一面道:“晚上记得回来吃饭啊!别迟了,今天有你最喜欢的鳗鱼。”
小蛮他爹原本是个酸儒,可惜屡试不中,无奈之下只得弃文从商,开了一家小饭馆。这边陲之地,时常有远行客,因此生意居然不赖,生计上也再也不用发愁,温饱是绰绰有余的。
小蛮拿了伞,提着一个小包裹,正要出门,回头见大米趴在门帘子那儿偷偷朝饭馆正厅看。她过去轻轻拍了他一下,小声道:“有你这样偷看客人的道理吗?”
大米冲她摆了摆手,低声道:“你来看,这几天来的客人打扮都好奇怪。”
小蛮好奇地隔着门帘缝隙看过去,只见正厅那里坐着几人,果然打扮古怪,衣着光鲜,但风尘仆仆,每个人头上都戴着一顶湿淋淋的乌帽,低垂着头,帽子遮去了大半的脸,也不像其他客人那样恣意交谈,他们很安静地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小蛮的眼珠滴溜溜地在他们身上转圈,最后看到他们腰间佩戴的武器,便道:“可能这就是他们说的江湖侠客吧。真是古怪的很。”
大米见她感兴趣,便急着卖弄,抢着说道:“不止他们啦!前几天就有好多带刀枪的人来咱们店里,把娘吓个半死。”
小蛮放下门帘子,转身就走:“你还去不去武馆?不去的话我可一个人去了哦。”大米赶紧追上来抓住她的袖子,两人一起出了门。
大雨不但没有停的趋势,反而越下越大,眼看就成了暴雨。
小蛮拉着大米躲在伞下,却没什么用,风刮着雨水,把他俩从头到脚淋了个透。她不由暗悔应当带蓑衣斗笠出来,油纸伞在暴风雨的天气里不仅没用,反而是个累赘。
忽听前面传来一阵激烈的马蹄声,她抬头一看,却见白茫茫的雨帘后,一人骑着一匹高大的骏马,横冲直撞地朝他们冲过来。她下意识地飞快闪身到一旁,谁知那马还没跑到眼前,上面的人却狠狠摔了下来,在地上跌个狗吃屎,半天都爬不起来。
骏马长嘶一声,停在了路边。大米见那个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有些害怕:“姐……他不会死了吧?”
小蛮“嗯”了一声,随口道:“死就死了吧,和咱们也没关系。别管他。”
大米瞠目结舌,大概是想不到平时温柔可亲的姐姐居然会说这种话。他看看那黑衣人,想过去看,又怕他死了,犹豫之下,见小蛮走了老远,他赶紧追上去,抓住她湿淋淋的衣角不松手。
两人走过那黑衣人身边,忽见他动了一下,像诈尸一样,上半身猛颤,吓得大米尖叫一声,猴子一样钻进小蛮的怀里。
“救……救救我……”那人浑身都是血,颤巍巍地说着。
小蛮装作没听见,抓着大米飞快朝前走。大米却赖着不肯走,急道:“姐!他没死呢!你……你以前不是说要乐于助人吗?”
这小崽子!小蛮有些光火,她糊弄人的话也能相信?那黑衣人缓了一口气上来,轻道:“姑娘……请帮我……一个忙。”
无奈之下,她只得柔声道:“这位大哥,你流了许多血,我替你去叫个大夫吧?”
那人喘了几声,才道:“不……不用。姑娘替我传个话,他日,若有个……身配三把长剑的年轻男子来这里,你替我问问他……是不是叫泽秀。若是他……你……你替我带个话给他……”
小蛮见他缠缠杂杂说了半天还没说道重点上,不由好生不耐烦,随口道:“梧桐镇每天来那么多人,我怎能分得清,难道要我一个个去问吗?”
那人低声道:“不会……认错。只有他……会配三把剑……”说罢,从怀里掏出一块带血的金子,死死捏着,小蛮一看金子,眼睛顿时亮了,急忙道:“大哥你只管说吧,我一定帮你把话带到!”
她心中自有较量:反正这人也快死了,她带不带话他都不会知道,但金子可不能不拿!这等天下掉金子的好事,抓住一个就绝不能放过!
那人正要说话,见小蛮眼珠子骨碌碌直转,满脸的鬼灵精怪,突生警觉,只捏着金子不放,沉声道:“姑娘若没有诚意……还请……离去!不敢劳烦!”
她眼珠子又转了两下,才笑道:“带话的事嘛,大哥也别急。我先去镇上帮你找个大夫吧,只是我身上没钱,抓不起药。”说来说去,目光就是不离开那块金子。
那人冷笑一声,将金子塞回去,挣扎两下,从泥泞中爬起,似是打算上马离去。
看样子她太急,把人给吓走了。可惜了一块大好金子,还没摸一摸就又飞走了。小蛮可惜地看着他的背影,拉着大米的手,转身就走。
那人突然在后面问道:“姑娘今年贵庚?”
小蛮一愣,笑道:“为什么要告诉你?”
话音刚落,只觉那人闪电般冲过来,抬手在她胸前就拍了一掌!她吓得僵住,不会吧!不就是多看了金子两眼嘛!至于杀人灭口?
那人拍完,飞身上马,驰骋而去,一面道:“小小年纪,恁多心眼!这一掌给你个教训!”
小蛮和大米两人傻在那里,被大雨淋了个透。好久之后,小蛮才想起摸了摸被拍的地方,那里有些发麻,解开衣襟一看,不红不肿,完好无损。她一时竟不知是松口气还是大骂那人是疯子。
“姐……没事吧?”大米看上去快哭了。
小蛮摇了摇头,低头一看,却见那人方才躺着的地方凝了一滩血,血泊中静静躺着一只玉白色的玲珑小角。
她眼睛又是一亮,赶紧捡起来,用雨水洗干净了,放在手里把玩。那玩意有拇指大小,表面光滑,形状弯曲如钩,甚是玲珑精致,用指甲叩叩,有点像玉,估计能卖个好价钱。
这叫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跑了金子,来了玉石。哈哈~~赚了!
她把那根小角朝怀里一揣,拉起大米的手笑道:“走吧,耽误了这些时候,可别叫钱师父等急了。”
大米嗅了嗅鼻子,怯生生答应一声,过了一会才问:“姐,刚才那人……是不是坏蛋?他打你。”
“是呀,他是个大坏蛋,咱们不理他。”她心不在焉地答着,满脑子都想着那小角能卖多少钱的事情,开心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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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之卷 第二章 小蛮(二)
更新时间:2008-10-4 15:08:46 本章字数:33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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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桐镇位于边陲之地,与关外风沙环肆的气候不同,这个小镇子四面都是山,是难得的绿洲一样的宝地。镇上的人自给自足,日子过的也不算赖。
唯一美中不足的,大概就是时常有关外盗贼前来掳掠,不过这种事情自从镇上多了个武馆之后,就灭绝了。很多人传说开创武馆的钱师父以前是叱咤江湖的风云人物,身怀绝技,当年他一人单挑关外十八大盗,眉头也不皱一下,没两下就把那些大盗打得哭爹叫娘,屁滚尿流地滚回关外再也不敢来犯。
当然,传说终究是传说,钱师父怎么把十八大盗赶走的英姿,小蛮是没见过。她只知道钱师父是个贪财又有点好色的老鬼,充满了铜臭猥琐的气息,连他的名字都一股铜臭——钱自来。
他开了个武馆,放话出来,每年二两银子,或者同等价值的粮食和别的东西,他可以教导镇子上的孩子学习防身的功夫。镇子上的大人们仰慕他赶走大盗的英姿,有钱的纷纷把自家孩子朝那里送,没钱的也时常做吃穿的送过去,因此钱自来这老鬼的日子过得十分逍遥。
小蛮和大米来到武馆的时候,里面传来一阵阵呼喝之声,想来是弟子们正在练功。大米可喜欢看钱老头教弟子功夫了,成天嚷嚷着长大一点要来学武功,他一溜烟跑了进去,都没来得及让门人通报一下,好在门人都熟悉她姐弟俩,只对小蛮笑了笑。
“铲子大哥!”大米兴奋地在里面大叫,小蛮探头进去看,就见一个年轻男子裸着上身站在角落里擦汗,大米依恋地抱着他的大腿,用一种看英雄的眼神艳慕地看着他。铲子笑吟吟地揉了揉他的小脑袋,忽然左右看看,问道:“你姐姐呢?”
大米人小鬼大,贼忒兮兮地笑道:“铲子大哥每次第一句话都是问我姐姐,你喜欢她吧?”
铲子顿时涨红了脸,脸上众多油汪汪的疙瘩也跟着红起来。
铲子本名并不叫铲子,因为他娘生他前夜梦到一把铁铲,于是他就有了个铲子的小名。今年十八岁的铲子,喜欢小蛮已经是人尽皆知的秘密了,只有他一个人还以为旁人都不知道,可怜兮兮地守着那点小心思。
小蛮咳了一声,娉娉婷婷地走过来,铲子的脸更红了,手足无措,结结巴巴地说道:“小小小蛮!你你你来了!”
小蛮露出一个标准甜美笑容,柔声道:“铲子大哥,家弟调皮的很,打扰了你练功,真是过意不去。”
“哪哪哪哪哪里!没没没有的事!我我我可喜喜喜欢大米了!”他哈哈傻笑,抬起蒲扇大的手,在大米脑袋上重重揉着,疼得他一个劲皱脸。
铲子大哥一见到姐姐就像变了个人,平时的沉稳憨厚全没了,像个傻子似的,难怪姐姐对他一点感觉都没有。大米撇了撇嘴角,回头见隔壁有男孩子在练石锁,忍不住跑过去抱起最小的一个石锁,可惜人小力微,抱了一下就掉在了地上,咣当一声巨响。
后院那里传来一阵咳嗽声,紧跟着一个粗哑的声音叫道:“哪家的小鬼又跑来碍事?弄坏了什么,就让你爹娘来赔!”说着,一个须发银白的老者从后面走了出来,手里还捏着一根半旧烟斗,青烟袅袅。
大米才不怕他,回头躲在小蛮身后,叫了一声:“钱师父!我和姐姐来给你送络子啦!”
钱自来的脸色果然由阴转晴,笑得眼睛都眯起来,藏在银色的眉毛后面,屁颠颠地走过来,搓手道:“哎呀哎呀,原来是小蛮!下雨天的,还麻烦你跑这么远。我让铲子去你家里拿也一样嘛!看看……唉,身上都湿了……”
他的眼睛贼溜溜地在小蛮身上打转,她不由自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面上却笑道:“也没什么麻烦的,铲子大哥还要练功,怎么好意思让他跑腿,我正好没事做,大米也喜欢来看各位大哥练功。”说罢打开湿漉漉的小包裹,里面是各色络子,“钱师父,这是你要的五彩络子和红黑络子,你看看,合意吗?”
钱自来笑得合不拢嘴:“满意满意!小蛮天生一双巧手,钱师父当然相信你的手艺!来,进去坐,这里都是臭小子,可别熏坏了你姐弟俩。”
大米转着眼珠子,突然说道:“不要啦,我想留在这里看哥哥们练功!钱师父,明年我也来这里和你学功夫,好不好?”
“好好!你要是能吃苦,钱师父自然欢迎。那,小蛮,你弟弟留这儿玩,我们进去坐一会吧。钱师父泡新茶给你喝。”
坐你个大头鬼!小蛮很想把伞戳到他色迷迷的脸上,勉强笑道:“不用了,我怎么好意思打扰钱师父清修。家弟留在外面我也不放心,我陪着他,绝不让他在这里添乱,您放心。”
钱自来只能可惜地咂着嘴,又回后院了。
“姐,这钱师父真好色啊。”大米神秘兮兮地说着,小蛮眉头一皱,道:“你从哪里学的这种混账话!”大米撅嘴道:“爹娘在背后说的嘛!说他看到年轻女孩子就见色起意,虽然身怀绝技,人品却不怎么的……”
哼哼……小蛮没说话,一个有色心没色胆的老头而已,她要应付还不是轻轻松松。
“小小小蛮!”铲子又在后面发出无意识的傻笑,大米对他做了个鬼脸,自己跑旁边玩了。小蛮在心里叹一口气,回头笑颜如花,温柔地说道:“铲子大哥,最近练功很辛苦吧?很久没见你去我家吃饭了,我爹昨天还念叨着呢。今晚有空吗?去我家吃饭吧!”
铲子支支唔唔说不上来,旁边早有其他看热闹的师兄弟笑道:“他去!当然要去!小蛮啊,你不来的时候,铲子练功都没精打采,被师父不知道骂了多少回!晚上睡觉说梦话都是在叫小蛮小蛮!”
铲子不等他们说完,脸早已成了一块红布,还是破破烂烂的那种。
“你们……别、别乱说!”他粗鲁地吼着,回头急急解释:“小蛮,你别听他们、瞎起哄!”
小蛮柔声道:“铲子大哥,你放心,我可不会生气。咱们是好朋友嘛,永远是好朋友。”
永远是好朋友永远是好朋友永远是好朋友!!!
铲子觉得自己被这几句话打入了无间地狱,不得翻身。这种拒绝方式也太俗套了吧!他在心中悲愤地大吼。
“晚上去不去我家吃饭呀?”佳人薄嗔轻笑,瞬间就化解了他的郁闷,神魂又不知飞到了什么地方——“去去去……当然去!走!咱们马上就走!”他掉脸就走,结果一头撞上墙,“砰”地一声,掉下老大一块油灰,周围爆发出一阵大笑。
没事吧……小蛮有点怜悯地看着他捂着鼻子痛得脸色发青的样子。
“我……我没事。”铲子喃喃说着,一把抹干鼻血,为了女人流血的男人,就是英雄!“小蛮,我为你流血了……小蛮你知道吗?男人只会为心爱的女人流血流泪。下次,我还会为你流泪的……”他感性地回头,却见佳人早就走到别的地方找大米了。
他现在就想流泪。铲子吸了吸鼻子,越发觉得自己是傻蛋。
结果他还是屁颠屁颠地跟着小蛮他们,去她家吃晚饭了。
钱师父长吁短叹地把小蛮送到门口,恨不得拉着她柔软的小手,老泪纵横,求她多来几次。
正絮絮叨叨着,忽听街上传来一阵驼铃之声,叮叮当当,甚是清脆好听。钱自来眼神微微一变,探头出去望,却见街拐角那里走过一个骆驼队,十几头高大的骆驼横贯而过,每头骆驼背上都坐着一人,统一穿着象牙白的袍子,头上扣着玄色纱帽,将大半个脸都遮去。
小蛮“啊”了一声,说道:“这不是下午来咱们饭馆的客人嘛!原来这么气派!好多骆驼!”他们住在边陲之地,关外骆驼众多,早就看习惯了,故而并没人大惊小怪。
钱自来好像还没反应过来:“什么?你家客人?哦哦……嗯,都是些江湖人物罢了,这么嚣张,告诉你爹娘,别得罪他们。”
大米奇道:“钱师父,你认识他们?”
钱自来没回答,静静看着骆驼队走远了,才道:“回去吧,天色晚了,别在外面乱跑,记得我的话。”
他破天荒第一次没吃小蛮的豆腐,转身进去关上了门。
大米又撅起嘴巴:“钱师父怎么不理我!认识江湖侠客有什么了不起的!”
铲子笑道:“师父他老人家可不是这个意思,大米,你别误会他。这些人看上去气势非凡,一定是什么江湖大派的人物,能不得罪就最好别得罪。师父也是为你们好。”
江湖大派吗?小蛮望着渐渐消失在街头的骆驼队,突然想起先前那个浑身是血的疯子,他还打了自己一掌,想来那人也是江湖里的了。江湖,江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她摸了摸衣服里的那个玲珑小角,一面思索着到底怎么把这玩意脱手卖出去,一面应付着铲子的傻话,慢慢走回家。
角之卷 第三章 小蛮(三)
更新时间:2008-10-4 15:08:47 本章字数:3333
之后几天都过得十分平静,什么江湖大派,雨幕中的黑衣人,都被小蛮丢在了脑后。
这天爹又采货归来,二娘和大米围着他转,一个絮絮叨叨嘘寒问暖,一个蹦蹦跳跳管他要吃的。小蛮站在屋里铜镜前,看着镜中那个少女,突然嘴角朝两旁一勾,露出一个标准的甜美笑容——不对,好像还不够热情,再来。她用手推了推嘴角,露出六颗洁白整齐的牙——很好,就是这样!
她带着这个甜美天真的笑容,慢慢下楼,对那笑呵呵的中年男子柔声道:“爹!您可算回来了,我们一直都挂念着呢。路上奔波,一定很累吧?”
老爹拍着她的肩膀,笑道:“我这个女儿,怪不得都说她好,方圆百里,哪家的姑娘也没她懂事。”二娘连连称是,大米也骄傲地一个劲点头。他指着桌上堆着的东西,道:“来,乖小蛮,爹给你带了江南时下最新的布料,你看看喜欢不!”
她过去一打量,果然是上好的绸缎,用手摸上去,细腻的感觉和粗布麻布完全不同。布料大多是娇嫩的颜色,小女孩儿才能用的,小蛮回头看到二娘眼里的艳慕,便和和气气地说道:“爹,我看这翠绿呀,最衬娘的肤色了。还有这桃红,她皮肤白,穿着才亮。”
说着将那布料放在二娘面前比划,又道:“娘每天在家里忙,好几年都没新衣啦。她若打扮打扮,咱们出去,人家可不都说我和她是姐妹?”
这话说得众人都笑了起来,二娘在她脑袋上一揉,笑嗔:“这死丫头!这么嫩的颜色,娘怎么穿出去!”“哎,怎么不能穿了?”小蛮勾住她的胳膊,笑得甜丝丝,“娘你是没打扮,打扮一下,保准好看!”
这话说得二娘眼角的皱纹都笑开了花。其实她已经老了,才六年而已,那个鼻子旁带着美人痣的温柔少妇就被岁月蹉跎成了壮实的妇女,适合她的颜色只有灰扑扑,做一只灰蛾子。
但,为什么要说实话呢?讨好的语言说起来那么容易,同样要耗费心力去恨、去说狠话,为什么不把心思放在讨好人身上呢?人们都爱听好听的,并且主观地认定好听话就是真话。
她也爱说好听话,这简直就像天生赐给她的一种可怕潜能,她知道怎么去讨好别人,就像知道怎么喝水一样,甚至不用废脑筋去想。
有时候在说着一些口是心非的话语时,她会想到自己的亲娘,然后她会感到一阵可惜——她若是知道怎样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大概也不会死的那么凄凉了。
那天晚上又开始下雨,豆大的雨点击在窗户上,砰砰响。
小蛮又开始做梦,六年前只有她们母女相依为命,她老爹不要她娘,说她脑子有问题,于是一出门就是三年多。
不可否认,她娘脑子确实有点问题,好像做什么都满怀着愤懑,全天下的人都对不起她,常常歇斯底里,不是骂就是打,闹完之后又会哭得像个小孩儿。
那会真是穷啊,家徒四壁,一到晚上黑漆漆阴冷冷,她娘照例躺在床上哭骂,她就蹲在床下听着发呆,听着她声音细下去了,喘气粗了上来,然后她的手像钩子一样抓住她。
“小蛮,你要记着,你爹是个畜生!”
她默默点头——这种时候,点头也就是最好的安慰了。其实一直到她长到十四五岁,才知道她亲娘以前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出门上香的时候被匪徒掳走,大概是打算敲诈勒索一番,结果家里人根本不屑一顾,于是她就被丢在了梧桐镇,被她爹救了起来。
戏曲里不是总有英雄救美人的套路吗?为什么放到她家人身上就完全走了味,英雄是个狗熊,美人是个疯子。总之她嫁过来心不甘情不愿,千金小姐的脾气总也改不掉。
再美的女人,脑子有问题的话,时间久了男人也会厌烦。所以他出去找了二娘,千金小姐的尊严被二娘的存在刺得千疮百孔,她更加有问题了。
恍惚梦境中,她只觉自己蹲在床下,冷冷看着床上苟延残喘的女人。她亲娘以前应当是个大美人,又娇又甜,可惜现在和骷髅架子也差不了多少。小蛮的手腕被五根手指死死箍着,疼的很,但她懒得叫唤。
床上那女人哼哼唧唧半天,突然跳了起来,一拳一拳砸在她心口,厉声叫骂。小蛮被锤得心口发麻,剧痛无比,骇得转身想逃,可手腕被她捉住,一丝一毫也挣扎不得。惊惶之下低头朝那手指上咬去,牙齿咯噔一声——她满身冷汗地醒过来,原来也不过是个梦。
小蛮只觉心口那块真的在发麻,火辣辣的疼,好像被人用力锤过碾过,她只当是她娘的冤魂过来找她哭诉,吓得赶紧点了烛火,跑到铜镜前解开衣襟。
胸口皮肤上很诡异地现出一块青紫来,有拳头大小,呈火焰形,像画上去的,可无论她怎么搓揉,那颜色都丝毫不褪。她试着按了按,不疼不痒,也不像是青肿,先前心口上那种麻麻的感觉很快就没了,但这块火焰的痕迹却留了下来。
真的是冤魂来找她!小蛮吓得脸色煞白,跌回床上,赶紧用被子包住自己。窗外风雨肆虐,狂风拍在窗户上光光响,可不像有人在外面敲窗户么!光光光,那声音还在敲,跟着外面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老板!开门呀!”
有客人?!这一叫倒是把她的魂给叫回来了,她定定神,转头去看更漏,四更不到,还没到做生意的时候呢。她悄悄打开窗户,朝下看,只见许多骆驼站在饭馆门口,正是那天在街角看到的什么江湖大派人士。
她爹和二娘披着衣服出去陪笑:“客官,大晚上的,小店不开门。您几位还是请天亮了再来吧?”
“废话少说!快快上热的酒菜来!”一个白衣人上前一步,抽出半截刀,亮煞煞地,吓得老爹和二娘脸色也煞白。
后面过来另一个白衣人,拉住同伴的手,一面笑道:“抱歉,他年纪轻,不懂规矩,老板别见怪。你看这么大的雨,我们也没个躲雨的地方,就当做一次好事,让我们避一避雨,老板可否通融?”
她爹和二娘这会哪里还敢说个不字,颤颤巍巍地迎了客人进来。饭馆本来就小,他们一来就是二十多个,挤得满满。她爹忙着陪笑,二娘赶紧砌了热茶出来,诡异的是这么一帮子人,居然一言不发,只默默坐着。
她爹只得壮着胆子笑问:“客官要吃点喝点什么?”
一个白衣人张口道:“你这里有樱桃鸭子么?”
两人长大了嘴,还是二娘反应快,陪笑:“抱歉了,客官,这个……没有。”
那人哼了一声,甚是不屑。方才解围的白衣人便温言道:“这里是小地方,哪里来那么多讲究!老板给我们一人一碗阳春面,再切点卤牛肉便可。”
两人赶紧到厨房去忙了,二娘见小蛮从楼上下来,赶紧朝她打手势:“别过来!快上楼!”小蛮摇了摇头,低声道:“我来帮忙。上次在武馆,钱师父说这帮人是什么江湖大派的人,不可得罪。”
她爹脸都绿了,偏生柴火怎么也点不着,急得他手腕一直抖。小蛮取了火折子点上,回头端了一壶开水,道:“我去给他们倒茶。”
江湖也好,江海也好,反正都是人,是人就容易对付。
她笑颜如花地过去给他们斟茶,一面取了四个火盆子,将炭火烧得极旺,笑道:“客官衣服都湿了,大冷天的,可别染了风寒。火盆子若不够,我再去拿。”
那白衣人笑道:“有劳姑娘费心了。店里可有醪酒?这茶水虽然热,却总没酒来得舒坦。”
“有酒有酒!有汾酒、烧酒,还有咱们自家酿的村醪,加了药材进去,不知客官想点什么?”
那白衣人想了想,还未说话,旁边一人便低声道:“连竹叶青都没有,太破旧了!”他朝那人横了一眼,那人立即闭嘴不说话。他笑道:“常听人说村醪不输给其他名家酿酒,咱们人多,你就上一坛子吧!”
小蛮答应着,笑眯眯地转身去拿酒,只听那白衣人低声道:“咱们此行是为了寻找苍崖城小主,你莫要逞口舌之凶误了正事!要吃喝,回去有的你享受!下回再这样冒失,我就和金员外说个清楚!”
苍崖城?金员外?什么东西?小蛮一头雾水,员外地主的,难不成他们是给地主家做长工的?
她取了酒和牛肉,一碗一碗给他们斟,忽听那白衣人“咦”了一声,说道:“姑娘脖子上的东西倒很有意思!”
她低头一看,却见一直挂在衣服里的玲珑小角不知何时跑了出来,悬在那里直晃荡,于是抬手将它塞回去,一面道:“是一个行脚商人卖的货,我见长得精致,就买了过来。”
话未说完,手腕突然被那人握住,小蛮吃了一惊,暗暗挣扎,那手却像铁钳一样,纹丝不动。那白衣人盯着小角看了半天,皱眉似在苦苦思索,周围的白衣人也停止了喝酒吃菜的动作,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角之卷 第四章 小主(一)
更新时间:2008-10-4 15:08:48 本章字数:3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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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蛮出了一身冷汗,眼珠滴溜溜转了半天,才陪笑道:“客官……这东西……莫非有什么古怪?”她不由暗自后悔没早点脱手卖出去。
那人捏起小角,看了半晌,才道:“姑娘当真是从行脚商那里买到的吗?小女孩儿,说谎可不好哇。”
其实说谎的人一旦被戳穿,最好的反应不是认错,而是抵死不松口,更要色厉内荏地,显得比拆穿的人还要有理,小蛮深深明白这个道理。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这话只是试探,她真把来历说出来才是大傻冒。
于是她瞪圆了眼睛,薄嗔道:“客官是什么意思?我买个小东西,也有撒谎的必要吗?”
那人一时没说话,旁边早有人蠢蠢欲动,急道:“老沙!还想什么!这玩意上面刻着字呐!这丫头肯定是咱们要找的……”
老沙突然抬头,神色自若地问道:“小主,神龙怎么才能召唤出来?”
什么神龙小主,小蛮用一种怜悯的看着弱智的眼神看着他。老沙看了她一会,终于还是慢慢把手松开了,躲在后面吓得瑟瑟发抖的二娘和老爹赶紧出来,颤巍巍地上了面,二娘拉着小蛮的手,想悄悄把她带走。
老沙状若无意地笑道:“老板,那是你的闺女吧?今年多大了?”
她老爹以为这些人不怀好意,抖霍霍地小声道:“她她……她今年才十六岁……各位爷,小丫头不懂事冒犯了您几位,千万大人有大量,饶了她这一遭……”
老沙笑道:“老板不用担心,我是见这姑娘机灵可爱,像我女儿似的。她长得还挺俊,和老板你们夫妇不太像啊。”
她老爹陪笑道:“是……是不太像。这孩子长得像她死去的娘……”
老沙点了点头,再也不问了。那些蠢蠢欲动的白衣人见他不动,自然也不好说什么,只得继续喝酒吃肉。她爹提心吊胆陪了大半夜,只等天亮了,他们走人,才暗自松了一口气。
上楼一看,小蛮已经起来了,正用抹布擦着窗台和桌椅。他叹道:“我的小祖宗啊,你怎么得罪了那些爷们?”小蛮慌得急忙丢了抹布,颤声道:“爹……是我不对!我给那大爷倒酒,谁知他正端起来要喝,那酒就不小心倒在了他手上,他冲我发火来着。是我错啦!我总这么冒冒失失的,净给你们丢脸。”
她爹见她泫然欲泣的样子,哪里还舍得责怪,赶紧上前柔声安抚,说道:“你一个年轻女孩子家,确实也不适合在饭馆里抛头露面,都是爹不好,回头爹雇个伙计,你就乖乖在楼上做小姐,再也不用下去受这些窝囊气了。”
小蛮“哧”地一笑,“我才不爱做小姐呢,我就喜欢帮爹和娘做事。下次我一定小心,再不给你们添麻烦啦。”
正好二娘上来叫她吃早饭,听了便笑道:“孩他爹说得对,是该请个伙计啦。咱家的姑娘怎么能在外面招揽客人,每回我见着那些色迷迷看着小蛮的客人,就恨不得用饭铲锤他们的脑袋!”
大米也起来了,听说要找伙计,他以为是要多个人来陪自己玩,高兴得从楼上下乱跑,最后停下来,叫道:“请铲子大哥来做伙计嘛!他又厉害又能干还喜欢姐姐,请他最好了!”
小蛮无奈地看着他,人说小孩子口无遮拦惹人厌,还真是如此。果然她爹眼睛一亮,“铲子?是镇东边赵家的男孩子?他家殷实的很,那孩子又憨厚老实,跟着钱师父学了一身本事。他喜欢你姐姐你怎么知道?”
大米咯咯笑道:“我当然知道!铲子大哥看到我姐就脸红,像个傻子!”
她爹和二娘都是大喜,互相看一眼,二娘赶紧把小蛮拉到里屋,笑吟吟地说道:“小蛮,那赵家孩子人品不错。你年纪也不小了,和他定个亲事如何呀?”
小蛮肚子里大叫糟糕,饶是她聪明伶俐,这会也不晓得该怎么答复。天啊!真要嫁给那个满脸油光的傻蛋?!她把脚一跺,红着脸娇嗔:“娘!你怎么问我这个!我不知道啦!人家才不要嫁人!人家想服侍你们嘛!”
她爹在外面听到,笑呵呵地说:“那好,反正你才十六岁,先文定喽,过两年坐花轿去他家当新娘子。都在镇子上,你想爹娘了随时都能过来看。”
小蛮险些维持不住脸上的神色,最后胡乱咕哝了一句什么,急急跑下楼了。她爹娘只当是女孩儿害羞,笑笑都不当一回事。
小蛮在街上胡乱走着,一个劲思索这事该怎么处理。就算她再能装,也不能拿这事当筹码来玩。嫁给铲子?她宁可做一辈子老姑娘!
爹那边她没办法搞定,只要不撕破脸皮,她的所有拒绝通通都会被当作是矫情害羞。怎么办呢?她叹了一口气,忽见铲子从街拐角那边走过来,身边还跟着一个花衣的姑娘。
那不是陈家的二姑娘吗?小蛮心中突然灵光一闪,赶紧找了个巷子躲进去。见陈二姑娘用陶醉迷恋的眼神看着铲子,一个劲朝他身上挤挤挨挨,眉目传情,可怜的铲子被她挤得使劲让,就差贴着墙走了。
陈二姑娘喜欢铲子大家都知道,她几乎每天都要去武馆看铲子练功,铲子被她缠得一个头两个大,又不好对姑娘家怎么样,只能装傻。
嘿,小蛮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她拒绝不得,难道不会编派谎话吗?说谎也好,装乖孩子也好,都是她的拿手强项。回头她就和爹哭诉,铲子一面和她好,一面还跟陈二姑娘纠缠不清。陈家也算镇子上的中等人家,比她家那是强了很多,爹肯定不敢得罪陈家人,只能乖乖放弃此事。
想到这里,她觉得自己简直是天才,心结豁然开朗,转身朝自家走去,一面在肚子里酝酿着怎么和他们说,脸上的表情是不是应当事先演习一下。
正想得出神,忽听身后一人说道:“姑娘,又见面了。”
小蛮急忙回头,却见后面站着十几头高大的骆驼,昨晚抓着她手腕的那个什么老沙就骑在当头的那匹骆驼上,居高临下看着自己,目光灼灼。
她心中一惊,一瞬间不知转了多少念头,终于还是惊喜地笑道:“啊,是各位客官!你们还没出关吗?今天再去我家饭馆吃饭呀?”
老沙悠闲地笑道:“我们来这儿是找人的,人没找到,可不敢出关。姑娘怎么一个人出来闲逛,爹娘不担心吗?”
关你屁事啊!她很想这么说,不过还是笑嘻嘻地说道:“我们穷苦人家的女孩儿,不像绣阁里的千金小姐,才不忌讳这些。不过我马上要回去啦。”
说罢加快了脚步,不想和他们纠缠。谁知老沙不紧不慢跟在她后面,还在说:“姑娘,你当真是那老板的闺女?我不是自吹,老沙活了半辈子也算生就了毒眼,你的举止可比你那粗鲁的爹娘要文雅多了。”
小蛮终于被他说得停下脚步,淡淡说道:“这位爷的话很深奥,我有些不明白呢。”
老沙笑道:“当真不明白还是在装?小主,听说你一出生就被保护得很好,不知人世险恶,我可没想到传言不尽属实,你竟是个小狐狸般的人物!”
又是小主!小蛮心里既纳闷又好奇,早上听他们说什么苍崖城小主,难道他们是认错了人,以为她就是什么小主?
老沙见她不说话,以为是默认了,便笑道:“小主隐姓埋名在这里藏着,倒教我们好找。苍崖城灭族之灾纵然可怕,但小主是存活的唯一希望,且不可自暴自弃呀。不归山是什么地方,小主一定是听过的,我们斗胆请小主过去一叙,由不归山来照顾小主,总比你一个女孩子单身在外面闯荡要好。”
小蛮还是不说话,因为她知道此人认定了自己是什么小主,她说什么,都会被无视,既然要被无视,干嘛还说那么多废话,浪费口水。
老沙又道:“小主可有什么想说的?依你的能力,被埋没在这边陲之地,岂不是暴殄天物?纵然这里人情朴实,但苍崖城的能力全天下都盯着,你那半途认的爹娘,哪里有本事保护你?就算是报恩,你也不应当为他们添麻烦。”
他见小蛮还是沉默不语,心中微微有些恼怒,冷道:“小主是打算执迷不悟了?莫非你不顾惜这镇上数千人的性命?他们若要死,都是为你而死!”
小蛮这回终于开口了,她懒洋洋地拨了拨头发,懒洋洋地说道:“要死就死,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说完转身便走。
老沙断然想不到她能说出这么冷酷的话,竟怔在那里。后面的几个白衣人按捺不住,沉声道:“老沙!和她废话什么!直接抓回去就行了!咱们不归山给她面子请她去,她敬酒不吃,回头要是被人杀了,江湖上又会把罪过推在咱们头上!说什么监管不力。”
老沙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奇怪,苍崖城的小主,怎么会是这样的人?
角之卷 第五章 小主(二)
更新时间:2008-10-4 15:08:49 本章字数:3282
小蛮回到家的时候,二娘已经在忙着洗菜切菜了,看到她便笑得暧昧,道:“回来啦?早饭还给你在锅里留着呢。这孩子,和爹娘还害什么羞……”
小蛮脸色苍白,抽泣着,扑进她怀里,凄声道:“娘!我该怎么办?我的心都要碎了!”
二娘吓了一大跳,赶紧揽住她的肩膀细细询问。小蛮抽抽泣泣,委委屈屈,喃喃道:“我……我刚才出门,在市集上看到了铲子哥,就和他打招呼,可他根本不理我,只和陈家二姑娘亲亲热热地说话,眼角也不瞅我一下。我就问他,你怎么不理我?铲子哥说,你以后不要来武馆找我了,陈二姑娘会不高兴的,她是我的亲亲宝贝,我可不想让她有什么误会。”
二娘听了之后勃然大怒,咬牙切齿地说道:“赵家孩子怎么这样混账!狼心狗肺的东西!他把咱家的姑娘当作什么了?!”
小蛮她爹在楼上算账,听到动静赶紧跑下来问发生了什么事,二娘怒道:“孩他爹,赵家和陈家联合起来欺负咱家姑娘呢!你快过来给咱闺女主持公道!”
小蛮晓得她爹比二娘要聪明一点,这谎话必须得编圆了,于是又断断续续地说道:“我听他这样说,恨不得在地上挖个洞钻进去。那陈二姑娘就鼻孔朝天叫我快滚,我就走了。谁想过一会铲子哥自己追了上来,拉着我的手给我道歉,说那陈二姑娘的家在镇子上有点势力,他才不喜欢她,但她一直缠着自己,也不好甩开。他还说刚才的话都是乱说的,让我别往心里去,他心里只有我一个……回头我问他,那你到底打算怎么办?铲子哥说,他爹的意思是要和陈家结亲,但他自己想娶我,于是要我委屈了,给他做妾,他会宠我一辈子……”
话还没说完,她爹就气得差点把厨房砸了,厉声道:“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咱家的女儿就给他做妾?!咱家女儿哪点输给陈家那只猪?!太看不起人了!小蛮,这种人你以后别理他!爹一定给你做主,找个大户人家,风风光光把你嫁过去做正室!”
嗯,那你就慢慢找吧。小蛮偷偷做了个鬼脸。
两位老人家还气得絮絮叨叨,二娘怪她老爹没本事,连累女儿也被人嫌弃,她老爹无话可说,只能过来安慰哭哭啼啼的小蛮,柔声道:“好孩子,别难过。爹一定帮你张罗个更好的人家,大不了你就一辈子不嫁了,在家里陪着爹娘!咱们虽然是小人家,可也不能让人家放脚底下踩。”
小蛮赶紧安慰两位老人家,省得他们怒火攻心跑去找陈家赵家理论,那她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结果他俩气了一天,但双方长辈都没见过面,提亲的事连个影子都没有,他们也不好找上门闹,只得长吁短叹,连带着大米都不敢大声说话。
小蛮因为“心痛苦得快碎了”,在自己房间痛快睡了一觉,醒来之后天都黑了,二娘小心翼翼过来找她吃饭,生怕伤害她“敏感脆弱”的小心肝。
下楼一看,满桌子都是她喜欢吃的菜,大米嘴馋,偷偷用手去抓鳗鱼吃,被他娘一巴掌打下去:“没规矩!你姐还没吃呢!”
老爹给她装了饭,脸上还带着泪痕,柔声道:“孩子,多吃点,多吃饭才有精神。”
她胡乱点了点头,抬手去夹菜,忽然发现菜上一片殷红之色,不由一愣,定睛再看,却见自己的袖子不知何时断开,落在饭桌上,胳膊已经被血浸透了,丝丝缕缕地落下来。
什么时候受了伤?为什么不疼?这两个问题她还没来得及想明白,四面的窗户和门突然被风刮开,剧烈的风雨灌进来,烛火“卒”地一下灭了。
大米发出一声泣吟,紧跟着被人死死捂住了嘴。阴暗的屋子里,除了呼啸的风雨声,还夹杂着古怪的“飒飒”之声,像是什么东西在飞速甩动。
小蛮喃喃叫了一声:“爹?”话音刚落,忽觉身上一紧,似是被什么极细极硬的线捆住,刚好卡在她胳膊的伤口上,痛得她尖声大叫,紧跟着整个人被那东西扯得凌空飞起,狠狠撞进一个人怀里。那人掐住她的脖子,粗嘎地说道:“捉住了!身上带着角,果然是苍崖城小主!”
又是苍崖城小主!小蛮张口想反驳,可那人卡着脖子,几乎要透不过气,哪里还能说话。
对面又传来几声口哨声,另一人道:“怎么办,堂主交代了要怎么处理?”
卡着她脖子的那人沉声道:“活捉回去!”
“这家人怎么办?”
“全杀了!”
小蛮被他抓着头发,粗鲁地提到门外,痛得眼泪汪汪。忽听那人闷声一声,腥热的血泼了她一脸,那人的手一松,她滚到了地上。她赶紧试着挣扎,谁知身上捆的居然是钢丝,越挣越紧,卡得她身上一道道血痕。
她疼得眼前金星乱蹦,风雨夜里,黑漆漆地什么也看不清,前面传来喝呼声,钢丝抖动的嗡嗡声,可她什么也看不见,不知过了多久,屋里终于重新点亮了烛火,她这才发觉周围不知何时站了许多白衣人,正是骑骆驼的那帮人。
老沙拿着蜡烛走到她面前,用匕首割开她身上的钢丝,一面说道:“小主如今可相信我的话了?你这样的身份,流落民间只会带来危险。若是今晚我们没有及时赶来,后果如何你明白吗?”
小蛮抿紧了嘴唇,半晌,才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根本不是什么小主。这个小角是一个黑衣人掉下来的,我捡起来当挂坠,事情就是这样。”
可惜这小狐狸平时撒谎太多,这会说正经话谁也不相信,老沙笑着把她扶进屋子,她家人畏畏缩缩地蹲在角落里,见到她浑身是血的样子,都是一颤。
一群白衣人呼啦啦跟了进来,把他们几个围在中间。大米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二娘赶紧捂住他的嘴,浑身像筛糠一样的抖。
老沙摆了摆手:“不用怕……都请坐,来,坐。”
二娘和小蛮她爹颤巍巍地蹭着凳子坐下来。
老沙温言道:“老板,我一见你这女儿,便觉得欢喜,想认她做个干女儿,你看成不?”
她老爹脸色惨绿,压根就没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是忙不迭地点头。老沙手一招,立即有两个白衣人端着两只檀木箱子够过来,轻轻揭开,众人都觉眼前一花,原来两只箱子里满满地装得都是白银!
二娘他们从未见过这么多银子,眼睛都看直了。
老沙说道:“这些算是见面礼。我打算带干女儿去西域玩一趟,不知二老同不同意?”
什么干女儿!他摆明了是要花钱买她!小蛮又惊又怒。
她爹看着银子,脸皮子都在抖,心神恍惚,隔了半天,才轻声问道:“大……大爷,方才……究竟是……”
“哦,不过是匪徒罢了,我们已经全部料理干净,回头官府要查,也没有任何蛛丝马迹。”老沙指着门外堆积的三四个尸体,使了个眼色,立即有几个白衣人出去扛着尸体走远了。
她爹颤声道:“这……大爷……这么多银子……我们小户人家……哪里敢……”
老沙笑道:“老板不用客气,早些年我大女儿病逝了,那天见着你家姑娘容貌谈吐与我那大女儿有八九分相似,便觉得特别投缘。不要说区区三百两白银,便是三千两,我也毫不在乎。”
二娘和爹的脸被银子映得闪闪发亮,他们的眼睛也在闪闪发亮。爹忍不住抬手去摸——三百两白银啊,他们这些小户人家,一辈子或许也看不到的横财。他颤抖着摸了半天,终于结结巴巴地说道:“小蛮……你……难得这位大爷喜欢你,你……你就和他去……”
小蛮淡道:“爹是要三百两银子将我卖了吗?”
她爹喃喃道:“什么卖……卖不卖的,这大爷不过是……”不过是什么呢?其实答案他很清楚,他们就是来买人的,身怀巨款,用钱财砸得他们这些穷人头晕眼花。
大米挣开二娘的手,大哭道:“你们要把姐姐卖掉?!我不干!我要姐姐留下!”
他尖利的童声哭得人心烦意乱,二娘作势要打,他却哭得更厉害了。她爹眼怔怔地看着那些银子,突然下定决心似的,狠狠把眼睛闭上,低声道:“你们走!我不卖女儿!”
老沙没想到他居然会拒绝,当即笑道:“莫非是见面礼太轻……来人,再送一千两银子过来!”
她爹大声道:“你送十万两过来,我也不卖女儿!快走!”
二娘也点头道:“千金万银,也不如一家乐呵呵地过日子。你们快走!卖女儿换来的钱,花着不会良心不安么?!”
老沙一时倒迷茫了。
小蛮突然咬了咬牙,大声道:“我跟你走!”
顿了顿,又道:“钱给我就好!”
于是所有人都被她震撼了。
角之卷 第六章 小主(三)
更新时间:2008-10-4 15:08:49 本章字数:3618
今天有事要出门,所以两章连更就不分开了,一起放上来。这是第一更。
哇哈哈哈哈,亲爱的们,今天是我生日,祝我生日快乐吧。。。又老了一岁。。奔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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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蛮在很短的时间里,盘算了无数个念头。
首先,这是一个荒谬的错误,她并不是什么小主,但既然已经产生了误会,那就只有将计就计。老沙愿意出一千三百两白银来买她,气都不喘一下,足以证明那什么不归山是个出手大方豪气十足的主。看这个架势,她就是要一万两,他们也不会拒绝。
其次,很显然,她如果不跟着老沙他们走,以后一定会有更多人来追杀所谓的“小主”,她可不想莫名其妙死掉。别看现在家里父慈子孝一派和睦,他们真要发现源头出在她身上,只怕眼皮也不眨一下就会把她赶走。
世上绝无可信任之人,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与其最后他们来伤害她,不如她先出手。
虽说前途渺茫,不归山到底要拿她这个“小主”怎么办,她也不知道,看起来他们似乎并没伤害她的意思。目前最关键的是,先把一笔横财收进自己的腰包是正经!
如果他们发现她不是小主……呃,那到时候再逃跑就是了!有钱她还怕没办法生活?
老沙咳了两声,小声道:“小主,这钱……是给这两位好心人的。你既到了不归山,还愁吃穿钱财吗?”
小蛮淡道:“给他们的是一回事,给我是另外一回事。一口价三千两银子,不给我,我才不会和你们走。”
她爹小心翼翼地问道:“小蛮?你是吓糊涂了?”
她摇了摇头,淡淡说道:“不,我是想,与其以后真被你们用钱卖掉,不如今天就做个了断。银子嘛,给我就好。被卖的是我,我难道一点好处都不拿?”
二娘急道:“爹娘怎么会卖你!你这孩子乱想什么呢?!你爹刚才不过是……没反应过来!”
“究竟怎么说?”小蛮打断了她的话,回头直直看着老沙。
老沙沉默半晌,终于一挥手:“给小主三千两银子!”
“慢,三千两我可拿不动。麻烦你们替我存到镇上的连锁钱庄里,存两千五百两的大额银票,四百八十两的小额银票,二十两的碎银子。小心,少了一两,我是宁可死了也不会和你们走的。”
老沙连声催促:“还不快去!”
几个白衣人只得急匆匆去镇上找连锁钱庄,这会天都黑了,钱庄早已关门,少不得用点强行的手段逼他们弄出来,最后带着小蛮要求的银票和碎银子赶了回来。
“小主,你清点一下。”老沙把东西推到她面前。
小蛮并不客气,当即细细清点一番,最后一股脑揣进怀里,起身道:“我去收拾一下,马上就可以走。”
说罢转身上楼,二娘他们愣了半天,终于也追上去,小蛮正在一件一件小心叠着衣服,眼睛红通通的,似乎是在哭。
二娘颤声道:“小蛮!你当真要和他们走?你是怪你爹方才的犹豫吗?”
小蛮吸了一口气,揉了揉鼻子,轻道:“爹,娘,说话声音轻点,别让他们听见。你们也看到了……这些人恶霸霸地,我要是不和他们走,这事永远也没完。我也不知为什么他们找上我,要是我继续留下来,根本就是祸水,你们也过不了安生的日子。倒不如我和他们去看看,如果搞清楚我不是那什么小主,估计还会放我回来的。”
她爹哽咽道:“你这傻孩子!怎么能这样做!这些人是江湖上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啊!给他们发现你是假的,你哪里还有命在!爹不许你去!”
小蛮摇了摇头,抽出一千两的银票,塞在二娘手里,柔声道:“那些人想用三百两银子就把我买走,未免太便宜,我给加了十倍。这些钱,你们拿着用,买个大房子,以后给大米娶媳妇。剩下的钱我就留着做应急之用,若天可怜见,我能活着回来,咱们一家人幸福的日子还长着呢。”
二娘含泪把钱塞回去,哽咽道:“爹娘不要你的钱!小蛮,你别去!大不了……大不了一家人死在一处便是了!你不可跟他们走!”
小蛮没说话,硬是把银票塞进大米的怀里。一千两,她已经很大方了,再缠下去,难不成还要她把三千两一起掏出来吗?
她提起轻轻的包袱,里面只有几件换洗衣物,小户人家的女儿,没什么花哨的东西可以带,她把墙上挂着的一把旧琵琶摘下,笑道:“我走了。爹,娘,不用为我操心。我一定能回来。”
二娘和爹还有大米一直追到楼下,直到小蛮被人请进一辆华丽的小车里,被驼队拉了很远,他们还舍不得离开。
老沙骑着骆驼走在小车旁,夜风把窗帘吹开,小蛮白皙的脸庞清晰可见。他低笑道:“小主待人真诚,那老板一家人还依依不舍站在门口不肯走呢。”
小蛮没说话。
做任何事都为自己留一条后路,这是她的原则,千万不要与任何人闹翻,因为说不定以后对方就有可利用的地方。她万一真能逃出来,总还是要回来的,说两句好听的,哄得他们念着自己,以后她还有条退路不是。
不过是福还是祸,眼下暂时不能断定。她摸了摸胸口,里面揣着两千两的银票,荷包里还有二十两碎银子,她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么多银子,心中难免忐忑,抬头去看老沙,他气定神闲,好似三千两白银根本只是九牛一毫的小钱,压根不放在眼里。
“小主可是身上的伤口疼痛?我这里有一些金创药,这里都是男子,不方便替小主医治,要不我马上去叫个婆子来替小主上药?”老沙待她恭恭敬敬。
小蛮笑道:“您老人家何必这么客气,方才不是还说要收我做干女儿的吗?”
老沙有些尴尬,“呃,方才那只是……权宜之计,唐突了小主,我很抱歉。”
“三千两的干爹,怎么是唐突呢?”小蛮勾起嘴角,“这一声干爹,我是一定要叫的。您也算是长辈,我们做小辈的,理当尊敬些。”
她真是一只小狐狸呀……老沙默默拉着骆驼后退。叫了他干爹,那么以后于情于理,他都必须要对她多加照顾。
他听说过很多苍崖城的传说,这一族是武林中神圣的存在,因其血统纯正古老,故而举凡祭司、预言、酬神、诅咒……这些神秘莫测的东西,他们是最擅长的。当然,世上本无鬼神,江湖上的日子,都是舔着刀尖来闯,谁会相信这些怪力乱神?因而苍崖城也一直为武林所忌讳。
人总是恐惧那些莫名的事物,只因无法确切掌握在手中。
苍崖城最奇特之处在于他们的小主。苍崖城的小主必定是由女子来担任,出生时胸口便生有苍蓝火印胎记,以稚龙之角为信物系在身上。小主都活不过四十岁,必是从族中挑选最英勇的战士为其婚配,生下的头胎必定是女孩,这女孩便是下一任小主。等上一任小主满了四十岁归天之后,新的小主便继位。
小主具有能召唤神龙的能力,当然,召唤神龙有什么用,除了苍崖城的人,谁也不知道。至于神龙又是什么样,是否真为天上的龙,更是不为人知。
苍崖城的秘密实在太多,觊觎的人也越来越多,两年前,臭名昭著的天刹十方率先透露出消息,苍崖城已遭遇灭顶之灾,除了一个小主之外,其余的人不分老幼,全部死了。消息一传出来,武林为之震撼,最后经查证,竟然是真的。一时间谣言纷纷,最大的传闻是天刹十方忌讳苍崖城的能力,将其灭族了。
这样一来,剩下的那个苍崖城小主就成了武林中人人欲得之的宝物,武林中几乎是倾巢出动来搜寻那个小主。他们不归山在武林中专门主持公道,这件事自然是要管上一管的,好巧不巧,终于让他们在边陲的梧桐镇找到了小主。
传说中,苍崖城的小主从一出生就被保护得极好,完全不解世事,一派天真烂漫。老沙也没想到,找到的这个“小主”居然是个狡猾透顶的小狐狸,如果她身上没有稚龙之角,谁也不会相信她是小主。
老沙给的金创药还真管用,涂上去之后那种火辣辣的疼立即消失了。方才那帮人不知是干嘛的,居然用钢丝来捆她,害她身上一道道都是血痕,胳膊还被勒出很深的口子,流了好多血。
老沙见她上完药,便吩咐人送了些精致糕点过来,外加一壶清香扑鼻的好茶,小蛮正好饿了,毫不客气,大快朵颐。老沙见她虽然吃得香,但姿态还是在的,确实不像小户人家的女子,便笑道:“不知点心合不合小主的口味?”
小蛮抬眼看着他,柔声道:“干爹未免太见外,如今还叫我小主吗?”
老沙只觉浑身一个冷战,只得顺了她的意思:“……小蛮。”
她嫣然一笑,继续低头吃东西。当然,这些姿态是她亲娘教给她的,从小无论是做什么,亲娘对她的要求都特别严格,她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姿态自然是极妙的。老沙并不知她的底细,故而以为还是苍崖城的教育有方,让她露了马脚。
驼队在雨夜中慢行,悄无声息,很快就出了梧桐镇,朝关外行去。
小蛮吃饱喝足,渐渐感到困倦,抱着锦缎织成的枕头,快要睡着。忽听远方传来一声尖锐的哨声,驼队立即停了下来,隐约听见老沙在外面吩咐着什么。
小蛮一下惊醒过来,第一件事是赶紧摸摸银票还在不在,第二件事才是揭开窗帘,轻轻问道:“什么事?遇到强盗了吗?”
老沙微笑道:“小蛮不用担心,不过是几个荒野蛮子罢了。”
角之卷 第七章 出关(一)
更新时间:2008-10-4 15:08:50 本章字数:3290
今天第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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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外很快传来喧嚣声,数十个身穿夜行衣的人纵马冲入驼队之中,身法之快,倒也出乎老沙的预料。眼看驼队要被他们冲散,他立即叫道:“将马车围起来!”
呼啦啦,五六匹骆驼将马车围了个结结实实。其余人面对黑衣人的包围圈,纷纷抽出刀剑,准备大干一场。谁知那些黑衣人却并不攻上,只将驼队团团围住,里面突然有人大叫一声:“小蛮!你在里面吗?”
那声音小蛮很熟悉,不由揭开帘子朝外看。老沙急道:“不要看!”
话音刚落,只听“嗖”地一声,有人点了一枚冷烟火高高抛起,一时间四下里大亮,光芒刺人眼。小蛮急忙捂住眼睛,被刺得泪水直流。
恍惚中,似乎是有人朝自己这里冲过来,身形犹如鬼魅,抬手朝肩上一搭,老沙立即出手格开,那人反脚将他跨下骆驼踢得一个趔趄,另一手撕开帘子,就要将小蛮扯出来。老沙当即跳下骆驼,两人拆了十几招,动作快若闪电。
冷烟火的光渐渐暗了下去,两人打斗的动作陡然停下,戒备地站着,需要一点时间来让眼睛适应再次降临的黑暗。
老沙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突然笑道:“阁下好俊的身手,莫非是二十年前叱咤塞北的‘爱财如命’钱自来先生?”
小蛮正在揉刺痛的眼睛,一听钱自来三个字,赶紧探头出去看。不会吧!是武馆里那个色迷迷的老头?怎么又成什么叱咤塞北的人物了?还取个爱财如命的绰号,果然是本性啊!不过改成“爱色如命”应当更合适些。
那人身形佝偻,一双色迷迷的勾魂眼藏在如银的眉毛后面,看着就不像好东西,果然是钱自来老师父。他嘿嘿笑了两声:“老头子已经是快入土的人了,难为你们这些后辈还记着咱的名号。”
外面的黑衣人叫了起来:“师父!小蛮她……”
小蛮这回终于听明白这是谁的声音了,铲子大哥!乖乖不得了,原来黑衣人都是武馆里的人呀!专门为了救她来的吗?
钱自来哼了一声,似是对铲子这种情痴的性子很是不屑,他慢悠悠地说道:“骆驼、象牙长衣、玄色帽——你们是不归山的人。听闻不归山一向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最喜欢主持公道维护秩序,都是一等一的好汉子。老头子我,也是佩服的紧哪!”
老沙笑道:“钱老谬赞了。”
钱自来又道:“那,光明正大的不归山,把镇上一个清清白白的小姑娘大张旗鼓地掳走,是要做什么呀?可否告诉老头子?”
老沙早知道他有此一问,早已在心中做好答案,当即便道:“钱老言重了,我不过是与小蛮投缘,认了她做干女儿,带她去西域玩两天而已。”
“嘿,玩两天?干女儿?有要花三千两银子买来的干女儿吗?”
老沙没有说话。他在盘算这一关怎么过,爱财如命钱自来二十年前是个厉害角色,如今也不过是龟缩在边陲之地的糟老头罢了。他们要过,当然不难,只是武林前辈的面子不好驳,不归山一向孤立世外,不与人发生冲突,要平安无事地闯过去,还真成了个难题。
钱自来见他不说话,便又道:“老头子虽然退出武林纷争,不问世事,不过一朝身在江湖,就不能全身而退,苍崖城的事,我早已知道了。小蛮可不是你们要找的人,她从小到大都在大伙眼皮子底下,你随便找个镇上的人问问都清楚。认错人不要紧,老头子担心的是你们恼羞成怒杀人灭口。”
老沙淡道:“晚辈不知钱老说的是什么,苍崖城一事不归山虽然也出手,但意不在抢夺小主,何况我等这次出游为的是另外一件事,与苍崖城无关。小蛮乃是我认的干女儿,不信的话,不妨让她出来与各位说几句。”
这只狡猾的老狐狸,扯到她头上来了。三千两白银,果然不是白拿的。
小蛮正考虑怎么说,老沙已经在外面叫了:“小蛮,出来和各位道别吧?这些爷们都十分关心你呐!你不和他们说两句话?”
她想了想,利落地揭开帘子探头出来,彼时又有人点了冷烟火,光芒大作,她白皙娇美的脸庞清晰可见。
小蛮长得有九分像她的亲娘,娇慵楚楚,双眉微蹙,两只眼睛便似要滴出水来一般,看上去十分的无辜,千分的可怜,万分的天真——从小到大,被她这种容貌骗过去的人数也数不清,包括她爹和二娘,还有镇子上那些人。
铲子隔了老远见到她这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心都要碎了。他认定小蛮是娇弱无助的公主,被人骗走,他就是那夜闯皇宫的侠客,要将佳人夺回来!
小蛮柔声道:“钱师父,谢谢您一直关心照顾小蛮。这位真的是我干爹,我跟着他去西域玩两天便回来啦,你们不用担心。”
钱自来眉头一皱,铲子早就喊了起来:“小小小小蛮!你别别别听那人的话!他是是是骗你呐!你去了西域,可再也回不来了!”他一见到小蛮就口吃,然而到底心急,说到后面还是流畅起来了。
小蛮嫣然一笑,“铲子大哥,你真的不用担心。干爹怎么会害我呢?他答应带我去玩,还给了我爹银子,我感谢他还来不及。干爹一定不会骗我的,对不对?”
她天真无比地望向老沙,他心中暗骂一句小狐狸,只得点头微笑称是。让她说话也罢了,她偏说这种似是而非的话,以后她若是真的不能回来,岂不是让不归山与这帮人结仇么?小丫头心眼太坏!
铲子急个半死,恨不得把她抢过来,好好敲醒她那颗天真的脑袋。倒是钱自来看出了点端倪,摆手不再让他说下去,只沉声道:“小蛮,你爱玩,可别把自己的命给玩没了。”
小蛮淡淡一笑,眉间顿现凄楚,轻道:“钱师父,你对我真好。我怎么会玩呢?其实,只要爹娘他们过得好,我……我怎么样也无所谓的。”
她避重就轻,把过错都推到她家人身上。本来镇上人对小蛮她爹抛妻弃子到外面另娶的行为就不屑一顾,这里民风朴实,最见不得这等事,暗地里也不知嚼了多少舌头,连带着对小蛮也多了一份怜惜。她这样说,听在旁人耳里,无非是她家人贪图那三千两银子。
钱自来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老沙笑道:“钱老,我这干女儿还小,不太会说话,得罪了您老人家,可别往心里去。”
钱自来冷道:“才认了几个时辰的干女儿,就以爹自称喽?这事我不插手也行,但小蛮从小到大都是在这梧桐镇子上长大的,你若是抓错了人,我可很替你担心呀,沙老弟!”
老沙神色不动,还是笑:“多谢钱老挂心,那……贵弟子们……?”
钱自来转身便走,把手一挥:“都回去!”
铲子一听就急了,“师父!小蛮是被他们抢走……”
“住嘴!蠢货!”钱自来一声吼,吓得他后面半截话吞了回去。
“小蛮,要乖乖的。你是好孩子,知道吗?”钱自来说完,叹了一口气,终于带着弟子们离开了。
他一个外人,也不好插嘴人家的家务事,既然是她爹决定的事,那也是这孩子苦命,除了一声叹息,他又能帮上什么忙呢?
老沙见他们走远,便指挥着驼队重新排好队伍,继续前行。一回头,见两个白衣人守在自己不远的地方,他沉思片刻,招了招手,待那两人过来,便低声道:“你们回梧桐镇,化个妆,再打探一下这丫头的来历,速速回报。”
那两人答应一声,当即弃了骆驼,掉头回梧桐镇。
钱自来的话让老沙起了疑心。按说稚龙之角当世只有一个,他绝不会看错,可难免会存在那些别有用心的人,以假乱真。此事马虎不得,若是认错了小主,他这错就犯得大了,连带着这丫头,也不能留下。
他心中杀意顿现,转头望了一眼大车,小蛮正从里面探头出来,雪白清秀的一张小脸,笑得犹如春花绽放,纯真可爱之极。他有一瞬间的心软,然而想到她小小年纪,却恁地古灵精怪,花样百出,更兼冷酷无情,心中又不喜起来。
大雨渐渐停了,乌云自天顶消散,露出一弯银钩似的月亮。
前面便是玉门关,出了关,便是西域。唐代王之涣有诗曰: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西域之地的苍凉荒芜,令人感慨万千。
小蛮静静望着月光下静默如铁的玉门关,谁也不知她心里究竟想着什么。
过了这道关,她的命运或许就此不同了吧?茫茫前路,明知一切都是假的,她还是往前走了。
在前面等着她的,究竟是什么呢?
角之卷 第八章 出关(二)
更新时间:2008-10-4 15:08:51 本章字数:3534
出了玉门关,行了不到三天,便进入无边无际的大漠。
无论是怎样结实精致的车,在沙漠里都脆弱得不堪一击,小蛮被迫换骑一头高大的骆驼,从头到脚都被斗篷包起来,防止炽烈的阳光灼伤她。
沙漠里的风景千年如一日,几乎没有任何变化。放眼望去,是起伏连迭的沙丘,金色的沙一直铺到了天尽头。
小蛮曾听过路的商人说过,别看沙漠平时里那么文静安详,像个未出阁的大姑娘,一旦发起疯,那可比最悍的婆娘还要癫狂,巨大的沙暴一昼夜就可以让整个沙漠地形发生剧烈变化,若是在沙漠里迷了路,有骆驼还有一丝生存的希望,倘若是单独一人步行,那是非死不可的。
她本来还想记着路线,回头人家发现自己是假的,她也好照着路线逃回来。眼下看起来,是不太可能了。让她单枪匹马穿越沙漠,还不如一刀被人杀了痛快。
此时正值正午,小蛮被太阳烤的浑身发软,头昏眼花,地面上的沙粒好像都沸腾了起来,热气一股股蒸上来,她热得眼前都起了红雾,看什么都不清楚。
只好伸手去捞骆驼身上挂着的水袋,仰头喝上一口,水都是滚烫的。她有些支持不住,在骆驼上摇摇晃晃,眼看是要跌下来了。一旁的老沙赶紧过去扶住她,低声道:“还有两里路便可以休息了。坚持一下。”
她拍了拍滚烫的脸,努力打点精神。老沙扯开水袋,对着她头顶浇下去,连浇了两袋,她才觉得回过神来,俯在骆驼背上不动了。
这孩子一路过来,竟没叫一声苦,倒有点让老沙刮目相看。他原以为按她的性子,必然诸多为难要求,谁想居然这么安静。其实他不知道,小蛮不是不想说话,她只是被太阳烤得说不出来而已。
驼队又行了近两里路,前面的沙地上终于出现一座小小的木棚子,棚子下有一口井,应当就是他们说的什么休息的地方了。
老沙将小蛮抱到木棚子里,立即有人送来井里早已冰着的瓜果,不停有人在周围的沙地上撒水散热气。
小蛮咬了一口冰凉的甜瓜,终于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眼看外面热气腾腾的沙漠,她只觉腿软,回头问道:“什么时候才能到?”
老沙笑了笑,“不急,先在这里等几个人,估计是快到了,来了之后咱们再说。”
小蛮不知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不过不是现在就动身赶路就是万幸了,她真是一点都不想再爬上臭烘烘的骆驼背,颠了一天,她的腰都快散架了。
四下里突然起了一阵风,沙粒被吹得拂起一层金浪,像海上的波浪。小蛮从来没见过海,听人说那里是比所有湖泊加在一起还要大的大湖,无边无际,蔚蓝的海水和天际连在一起,令人心旷神怡。沙漠里的浪也十分美丽,只不过那是一种没有生命的、接近死亡的美。
小蛮正看得发呆,突然有两个人走进棚子,低头对老沙说了一句什么。他点了点头,起身道:“我去去就来。”
一直走到外面,那两人突然跪下,低声道:“属下们去梧桐镇细细打探过,这姑娘果然不是苍崖城小主。真实身份乃是镇上一家饭馆老板的女儿,那老板先时抛妻弃子离开镇子三年多,原配死后才赶了回来为她收尸,随后开始做起饭馆生意。这姑娘确实是他的女儿没错。”
老沙心中一沉,心知此事干系极大,认错了苍崖城小主还在小事,最关键是稚龙之角居然在小蛮身上,看来这里面肯定有人捣鬼,分散开他们的注意力,将真正的小主不知藏到什么地方去了。
那两人见他不说话,自己也不敢说话。他们大张旗鼓地接了小蛮离开梧桐镇,江湖上一定已经传遍了苍崖城小主就落在不归山的谣言,这会突然发现是个假的,不说于不归山的名声有何损,这其中的利益牵扯,责任义务,不归山必须一力承担下来,等于白白被人耍了一道,吃了个巨大的闷亏。
老沙沉吟良久,才道:“此事须得怪我,不够谨慎。若先时便让你们打听一番,也不会犯这种错了。如此说来,那姑娘委实是个普通人?”
那两人道:“说起来,倒也不算普通人。那姑娘的亲娘是苏州郭先生的三小姐,十七年前出门上香为歹人挟持,索要一万两黄金,郭先生没答应。那伙歹人便将她丢在玉门关附近,被那姑娘的爹救起,成就了一段姻缘。”
老沙有点震惊:“郭先生?可是郭宇胜郭先生?”
“没错,正是那位郭先生。”
老沙皱眉不语。那郭宇胜乃是苏杭一代相当有名的豪富,与寻常商人不同,此人精通诗词,喜好风花雪月,乃是个大大有名的雅人,更兼豪爽好客,犹喜与江湖侠客结交,倾心相待,在江湖上也有着不小的好名声。原来小蛮居然是他的外孙女,倒也难怪她举止与小户人家女子不同,她娘便是个真正的千金小姐了……只是郭先生看起来并不像爱财如命的人,当年怎会为了一万金舍弃女儿的性命?
“沙先生?”那两人见他迟迟不说话,不由唤了一声。眼下如何解决这桩尴尬事才是最重要的。
老沙定了定神,低声道:“此事须得保守秘密,都把嘴巴守好,谁也不许说出去!”
他回头,小蛮还在棚子里坐着,手里抓着一块甜瓜有一下没一下地啃着。彼时他也想不到什么别的,只觉是这只小狐狸骗了自己,尽管先前她一直说自己不是小主,但他只当是推脱之词,没想到当真是个西贝货!
他心中杀机顿现——都是她,害得他沙某人纵横一生最后栽在一个小丫头手上,此恨不除,何以为人?
“你们带着驼队先走,我随后就到。”老沙淡淡说着。
那两人见到他冷若玄冰的目光,便知道他要开杀戒了。当下谁也不敢多言,默默绕到后面,随便找了个借口,将驼队带着,远远走开。
小蛮还在啃着甜瓜,见老沙走了回来,神色有异,脸色发白,便道:“干爹你老人家可要保重身体,沙漠里没大夫,真要病了,可不得了。”
那一声干爹听在老沙耳朵里,真是说不出的讽刺。他冷笑一声,坐了下来,淡道:“小蛮身份不简单啊,我草莽之人,哪里来的福分做你干爹。”
小蛮听他话里的意思有些不对,不由停下吃甜瓜的动作,眼珠骨碌碌转着,在他脸上不停打量。
她是个很聪明的孩子,很少见到这么小年纪,又这么鬼灵精的人了。若放在平时,他必定舍不得杀了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
“你娘亲是苏杭一带某位豪富的千金,我竟是刚刚晓得,难怪看你举止和普通人家的孩子不同。”
小蛮立时明白他终于醒悟过来自己不是真正的小主,大概是钱老头的话让他起了疑心,这几天派人调查自己来着。啧啧,该死的钱老头,平时又色又讨厌就罢了,眼下不是要把她往火坑里推吗?
两人谁也不说话,棚子陷入一种奇异的沉默中。
不知过了多久,小蛮才轻轻笑道:“干爹是要杀了我,去除这个耻辱吗?”
老沙森然道:“不要叫这两个字!”
他打算一刀刺穿她的心口,给她个没有痛苦的死亡。
手指刚刚扣上刀柄,忽听身后传来踏沙之声,方才走开的驼队竟又走了回来。他再凶悍,也不好当众杀人,只得按捺怒火,转身冷道:“怎么又回来了?!”
一个低沉柔和的声音说道:“沙先生,金员外怕你们路上遇到危险,让我来接。”
老沙脸色顿时变了,眼怔怔地看着一匹纯白的骆驼缓缓越过沙丘,行到棚子前,在驼铃叮叮当当的响声中,一个全身裹着黑色斗篷的男子下了驼背,走了进来。
他一直走到小蛮身边,坐了下来,将头上的斗篷揭下,低头看她。小蛮只觉脑子里嗡地一声,有些僵住。
外面的太阳简直是耀眼生花,不过再来一千颗也不及这男子来的耀眼。他大约只有二十岁上下,长发犹如丝缎一般束起一绺在脑后,其余的全部垂在肩上。
小蛮从来也没见过如此俊美优雅的男人。他的双眸极黑,像一潭幽深的水,静静凝视着她的时候,里面也没有一丝波澜。
冷漠,他的目光是如此冷漠,偏偏并不让人觉得讨厌。
大概……书上说的什么贵公子,豪门少爷,便是这种类型的了。这般高贵、清俊、冷漠、有礼、矜持……小蛮突然觉得自己看他的时间太长了,便淡淡移开目光。
不管这人是谁,来得倒正是时候,再迟一点,她难免就要命丧荒漠了。
那人看了她一会,才道:“这位一定就是苍崖城的小主了,在下不归山天权,唐突之处,还请小主莫怪。”
他的礼节没有办法去挑剔,然而还是从骨子里透出一股冷气,坐在他身边,好像热气腾腾的沙漠也没那么可怕了。
小蛮未置可否,她这个小主是假的,刚被戳穿呢。她没回答,只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老沙赶紧陪笑道:“怎么是公子爷来接我们!这……如何担当得起!”
天权没回答,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淡淡说道:“走吧,金员外还等着呢。”
一个小小的蜡球滚进他掌心,老沙心中微微一动,趁着众人不注意,用手指捏碎了,里面却是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一行字。他匆匆看了一遍,冷汗满身,又是喜又是惊又是后怕,竟半晌做声不得。
角之卷 第九章 出关(三)
更新时间:2008-10-4 15:08:51 本章字数:34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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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蛮,咱们走了。”老沙笑嘻嘻地对小蛮说着,好像刚才他根本没打算把刀子捅进她心口,而是打算给她摘朵花似的。
小蛮皮笑肉不笑地低声道:“干爹是不打算杀我了?”
老沙瞪圆了眼睛,奇道:“小蛮说得是什么啊!干爹怎么会要杀你!天太热,你只怕是身子不舒服自己乱想吧?”
靠,这人真是老奸巨猾!小蛮在肚子里骂他无耻的同时,也忍不住有些佩服。说到变脸和装傻的本事,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眼下情况很有些扑朔迷离,对方应当已经知道自己是假的了,可那个叫天权的贵公子一来,也不知怎么的居然就放过了她。事情到底怎么发展?小蛮看了天权一眼,他已经披上了斗篷,翻身跃上白色骆驼的背,身手矫健。
真是个美男子,若是到梧桐镇走一圈,只怕镇子上那些天天为铲子尖叫的女孩子都会昏倒。
只可惜,他的目光太冷了。
似是感觉到了小蛮的目光,他回头望过来,小蛮竟有点不敢与他的眼神接触。太过美丽的事物,很容易让人畏惧。
老沙把小蛮抱上骆驼,驼铃幽幽响起,驼队继续朝沙漠深处行去。
小蛮在骆驼上颠了一天,浑身的骨头都疼,偏偏自从天权来了之后,驼队走得只有比先前还快,眼看着火红的太阳沉入遥远的沙漠尽头,一线墨蓝缓缓在天际铺开,夜幕降临了。但很显然天权根本没有要停的意思,他的白骆驼走得又快又稳,远远在前面带路,黑色斗篷随风飒飒响着。
小蛮好几次想张口让驼队停下,她又饿又累,白天这里热得要死,晚上又冷得要死,她快撑到极限了。
又不知过了多久,夜色已然完全笼罩沙漠。胯下的骆驼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小蛮也跟着晃来晃去,昏昏沉沉,突然一个惊觉赶紧扯住缰绳,这才避免摔下去跌个狗吃屎。
倒是老沙看她实在是不行了,便赔着笑脸和天权商量:“那小姑娘只是普通人,体力不行,再这样赶路下去,只怕没到不归山她便要病了。公子爷,要不先休息一会吧?”
天权看了看夜空,沉吟道:“最好是不要,我怕这两天会有沙暴,咱们还是尽快赶路。小主若是累了,你把她带过来和我同乘一骑,好让她睡觉。”
话音刚落,忽听远方传来如泣如诉的呜咽声,小蛮从未听过这么可怕的声音,脸色微变,颤声道:“有鬼!”
天权命众人将火把熄灭,只见远处星星点点许多惨绿的光芒,一闪一闪,鬼火一般,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也不知有多少。他淡道:“是沙漠里的狼群。”
而且看起来还是很庞大的一个群体。
沙漠里的狼凶狠狡诈,往往趁夜偷袭过往商旅,几乎没有失败过,只因它们是群体来袭,分工合作,一些在明处攻击,另一些就躲在暗处把去路堵死。这些狼早已习惯火把的光芒,故而竟然丝毫不惧火光,发出威胁的嚎声。
眼看那些鬼火般的狼眼越靠越近,显然是打算将整个驼队包围起来。除了天权胯下的白骆驼还站着之外,其余的骆驼一听到狼嚎便吓得腿软,全部跪在沙地里不动弹了。
小蛮从驼背上跌下来,颤声道:“是狼!是狼!”
天权瞥了她一眼,似是对她的聒噪感到反感。他吩咐道:“点两枚冷烟火,看能不能把它们吓跑。”
小蛮嘀咕道:“冷烟火能吓跑狼吗?都杀了岂不是更省事。”
她只不过是自己咕哝,按理说旁人根本不会听到,谁知天权突然冷道:“上天有好生之德,这些狼也不过是为了生存而忙,为何这般歹毒要将它们赶尽杀绝?”
小蛮到底还是脸皮嫩了点,被他这样一个人物冲了两句,居然有些脸红,又羞又愧又怒,一时竟说不出一个字来。她随口的一句气话,被他拿出来正大光明的指责,是个人都会受不了。
她吸了好几口气,才把那股羞愤的感觉给压下去,正要微笑着将这句话的效力四两拨千斤拨回去,人家却早就不理她了。
两枚冷烟火高高抛向天空,霎时间,方圆数里亮若白昼。周围果然密密麻麻全是狼,有大有小,有胖有瘦,一见到冷烟火的亮光,吓得一个个掉头就跑。其中有一只体型特别大的黑狼,站在最高的沙丘上,嗷嗷叫了几声,躁动的狼群顿时平静下来。
那一定就是狼王了。
天权从骆驼身上取下长弓,搭了一根铁箭,想了想,抬手将箭头折断。他的箭尖对准了狼王的腰腹处,双手一拉,那一面长弓顿时饱满如月,“嗖”地一声锐响,那被折了箭头的箭流星一般窜了出去,正中狼王的腰腹。
它吓了好大一跳,低头看看跌在地上的箭,看看自己没受伤的腰腹,转头再看看远处那手拿长弓的英武男子,心知人家是存心相让,不想伤害它们。
沙漠里的狼虽然凶狠,却也识得好歹,聪明的很,人家既然相让,它们自然也不好下手,当即长嚎数声,狼群流水一般撤离了包围,这一场混乱,消弭于无形。
老沙带头第一个鼓掌喝彩,后面的白衣人也慌忙跟着,一叠声的“公子爷箭法如神”,“公子爷宅心仁厚”,就差叫嚷“公子爷万岁万岁万万岁”了。
肉麻!小蛮不屑地撇了撇嘴角,先时对天权升起的一丝丝好感,顿时化为虚无。再怎么样的美男子,出言不逊,高傲刻薄,都不会讨人喜欢的,更何况小蛮最讨厌这种板起脸说大道理的人。
天权收了弓箭,吩咐众人吆喝骆驼上路,突然回头对小蛮伸出手:“上来吧。”
什么意思?小蛮立即充满了戒备,面上却不好意思地笑道:“不……不太好吧?我怎敢和公子爷同乘一匹骆驼。”
天权不由分说,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小蛮只觉整个身体腾云驾雾一般飞了起来,吓得僵住,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坐在了他身前,他的胳膊绕过她的身体,牵住缰绳,双腿一蹬,清叱:“起!”
骆驼晃晃悠悠继续赶路,小蛮浑身如石头般僵硬,不敢靠上他身体半点,竟比先前还累上几十倍。
好在这人沉默寡言,一个字也不说,万一还找她说话,那才真叫生不如死。
又走了很久,骆驼还在晃啊晃,像小时候娘的摇篮,漫天的繁星一起旋转着落下来,小蛮终于撑到了极限,恍惚中靠在一个温暖的物事上,渐渐睡去。
小蛮是被刺目的阳光晒醒的,那绺讨厌的日光总在她眼皮子上打转,逼得她不得不醒过来。
她似乎枕着什么温暖的物事,带着一股好闻的男子的气息,耳边还传来稳重的心跳声。小蛮迷迷糊糊地抬头,见到一个弧线完美的下巴,上面冒出了一点青黑的胡渣。再往上,是微抿的双唇、笔直的鼻梁。
阳光照在他脸上,他耳朵那里有什么东西闪闪发亮,仔细一看,原来他两只耳上都打了耳洞,塞着明珠的耳环。只有女人才会打耳洞,男人怎么会打耳洞还戴耳环?虽然好笑,可……还真的很配他,他面容清俊,这双明珠耳环令他看上去有一种独特的妩媚——男人特有的妩媚。
“醒了吗?”胸膛突然震动起来,这清贵的公子低声开口了,冷若地下九层泉水的目光扫到她脸上。
小蛮一下子从迷离的梦境惊醒过来,刷地一下坐直身体,赶紧摸了摸头发,整整衣服,生怕自己有什么失仪的地方,紧跟着才略带尴尬地笑道:“抱歉,我竟然睡着了。公子爷莫怪。”
他没答话,只淡道:“把斗篷穿上,阳光很毒。中午咱们就能到不归山了。”
手下送来一袋水和几块干饼,权当早饭了。
小蛮一边小心翼翼地吃着,一面暗自想这人某些方面倒不坏,他对所有女子都是这样照顾爱护的吗?还是只因为她是什么小主?
不知又走了多久,沙漠中突然出现一条宽敞的河流,老沙看到河流,心中难抑激动,急忙招呼驼队带骆驼过去饮水。
小蛮终于能从骆驼上下来,她的屁股快被颠烂了。
老沙给她送了一些新鲜的水,道:“沿着这条河一直走,不出两个时辰,就能到不归山了。”
小蛮点了点头,故作天真好奇地问道:“干爹,不归山是什么样子的?那里也全是沙子吗?”
老沙笑道:“当然没有沙子!那是沙漠的边缘了,是一大块绿洲,有山有水,富饶的很。”
小蛮赶紧符合时机地拍马屁:“不归山可真是沙漠里的一块宝地呀,为什么要叫不归山?”
老沙正要说话,天权突然淡道:“出发吧,不要浪费时间。”
老沙不敢忤逆他,赶紧赶着骆驼们继续走。小蛮终于可以骑回自己的骆驼,不用和天权在一匹骆驼上挤了。虽然他是个养眼的美男子,但她也受够了此人的冰块脸。
小蛮生平第一不喜跟她一样虚伪的人,第二不喜跩到天上去的人,第三不喜摆着铁板脸,怎么都难以讨好的人。
最讨厌的三个里面,天权就占了两个位置,这也算难得了。
小蛮饶有趣味地看着天权的背影,盘算着怎么使出浑身解数把他那张冰块脸给砸破。嗳呀呀,她就不信,收拾不了这个天权。
角之卷 第十章 不归山(一)
更新时间:2008-10-4 15:08:52 本章字数:3677
今天第二更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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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不是亲眼见到,打死小蛮都不会相信沙漠里会有那么大的绿洲,而且不单有绿洲……这里简直就是一个小小的城镇!镇子被一条河一分为二,两边都是人来人往,热闹的很。远远地还能看见一顶顶帐篷,有大有小。
小蛮第一次见识到这种异域风情,看得有些发怔。对面迤逦走来一群年轻女子,扎着许多辫子,头上蒙着面纱,衣服也拖拖拉拉和她见过的完全不同。面纱后都生得一双漂亮棕色眸子,顾盼多情,每个人都头顶着一个瓦罐,里面装的是清水,一见驼队过来,她们便嘻嘻哈哈地让路,大眼睛一直往天权身上送过去,热情大方。
一见到小蛮,她们又开始笑,棕色的眸子一个劲在她身上打转,从脸看到脚,唧唧咕咕也不知说些什么,都是她听不懂的。
老沙见小蛮莫名其妙,便笑道:“她们是西域人,说的是方言,都在夸小蛮漂亮。”
小蛮急忙对她们露出个友好的笑容,要不怎么说她的容貌给她带来许多优势呢,那些女孩子一齐围上来,叽里咕噜也不知说些什么,摸手的摸手,捏腿的捏腿,小蛮被弄得浑身发毛,脸上友好的笑快挂不住了。
老沙大声喊了一句什么,那些女孩子顿时吓得花容失色,掉脸就跑,头也不敢回。
小蛮并不知道,不归山在这一代名声极大,当地人见他们会武功,行事神秘低调,更兼财力雄厚,都以为是天上的仙人,谁也不敢冒犯。方才他们进城,身上都穿着斗篷,没来得及脱下,若在平常,见到他们的玄色帽与象牙白的袍子,便都要避让的。
她笑道:“干爹何必凶那些女孩子,怪可怜的。”
老沙没来得及说话,倒是天权又开口了:“咱们去前面打个尖,下午再回不归山。”
驼队停在一个大帐篷前,早有蒙着面纱的女子迎出来叽里咕噜地说着什么,跟着递上一封信。天权见到那封皮,眉头不由一皱,抽出信纸,上面好像只写了几个字,他匆匆看了一遍,随手就扯碎了,帐篷里吊着一个小铁锅,里面热腾腾煮的也不知是啥,下面烧着木炭。他把碎片丢进火里,找了一个小案,席地而坐。
老沙凑过去低声道:“公子爷,可是江湖上有什么不长眼的东西要来找您的麻烦?”
天权淡道:“不是,一个熟人而已。过几日会来不归山,为了苍崖城小主的事。”他朝小蛮那里看了一眼,目光冰冷。小蛮被他看得浑身不舒服,面上还要摆出若无其事的微笑,如坐针毡是什么滋味,她算明白了。
有女子过来问了一句什么,天权并没回答,只问小蛮:“小主喜欢吃什么?”
小蛮柔声道:“我什么都无所谓,还请公子爷随意。”
如果没看错,这男人眼里好像闪过一丝恶意的笑?小蛮突然警惕起来,虽然不晓得为什么,这人对她的印象很不好,这让一向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她感到有些挫败。难道她在这方面还是太嫩了?看来以后得多学习……
等菜端上来,她才知道他为啥要笑。
羊肉羊肉羊肉……全是羊肉!和中原的做法还不同,一端上来满帐篷都是膻味,熏得她脸色发绿,根本不知怎么下手。
老沙扯下一截烤羊腿递给她,“小蛮,这羊羔肉很难得,烤得也刚到火候。你尝尝。”
她腿肚子都在打抖,只得皮笑肉不笑地接过来,凑近一闻,熏得险些晕过去。她硬是憋住呼吸咬了一口,嫩确实是嫩,可为啥没味道?没放盐吗?她再也吃不下去,眼见伙计又送上来一碗雪白的东西,她端起来喝了一口,又被另一股怪味冲得差点吐出来。
扎着长辫子的女伙计笑吟吟地和她说了几句生涩的中原话:“酸奶,对美丽,有好处。漂亮的姑娘,更漂亮。”
小蛮连连点头,惨痛地抬头看其他人,都吃得很香很习惯。
特立独行不是她的习惯,于是她大口吃肉,大口喝酸奶,一直笑,笑得脸都僵了,一面还要夸好吃。她突然痛恨起自己的个性,做嘛非要讨好别人,搞得自己惨兮兮。
结果她嘴里的膻味一下午都没消掉,天权后来看了她一眼,好像带了些怜悯。也不知是怜悯她吃不惯西域的美食,还是怜悯她非要八面玲珑的性格。
小蛮告诉自己,天权是个混蛋,她讨厌他到底。所以,她如果不能把他捧得不知道自己是谁,她就不叫小蛮!
下午赶路的时候,小蛮特地驱着骆驼和天权并肩走,笑吟吟地问他:“天权公子,你年纪轻轻却很厉害呢。你是中原人吗?”
天权淡道:“多谢小主,天权的身世不足为外人道。”
一句话就把她堵了回去。她偏不信邪,在小蛮眼里,没有钻不透的铁板,哪怕只有一丝小缝,她也能钻过去,奉承到人家心尖尖上。
“公子爷今年贵庚?”
“……”
“我见公子爷使得一手好箭法,当真可以算得上是百步穿杨。真教人佩服。”
“……多谢。”
“谢什么呀,我说的是实话。其实呀,箭法妙算不得上乘,难得的是有那么大的本领,还宅心仁厚。我见你用折了的箭头去射狼王,心里真是佩服的不得了。大概公子爷这样的人才能算得上大家口中的侠客吧?我真是长见识了。”
她一口气说了一串,终于见到他清澈眸子里的一丝笑意,她顿时狂喜,正要再接再厉,忽听他回头吩咐:“给小主送一袋水来。她说了这许多,一定口渴了。”
后面那些白衣人憋笑憋得几乎内伤,赶紧给小蛮送了水。她死死捏住皮袋,恨得牙痒痒,恨不得把水袋砸在他高傲的脑袋上。
挫败!她还从未遇过这种彻底的挫败!这男人根本对她不屑一顾,像猫耍耗子一样看着她玩。很好玩吧?!娘的,她还就卯上了!看谁毅力强!
她又笑吟吟地过去,柔声道:“公子爷不用那么客气,总叫我小主。我叫小蛮,你就这样叫我罢啦!”
他仿佛没听见一样,美丽的眸子直直看着前方,没有一个角落是留给她的。
小蛮突然有些心惊,心惊于自己的浮躁激动。她是怎么了?若放在从前,对这种铁板似的人物,她根本不会费劲搭理,就算再怎么长袖善舞的人,也会遭遇冷脸,见好就收是她这种人最擅长的。
她干嘛和这样一个人过不去?
只因为他眼里连她一根头发都没放进去?
她顿时觉得意兴阑珊,再也没了和他说话的兴致。
无聊,她不玩了。
小蛮仰头喝水,正打算闲看风景,忽听天权道:“到了。请小主先行。”
她一口水差点呛鼻子里,咳了好几声,勉强下了骆驼,抬头一看,一条山路曲径通幽,密林笼罩,路前摆了一块半旧的石碑,上面漆黑的三个字:不归山。
再把头抬高一点,发现这座山还真不矮啊。她的腿肚子又开始抖,见众人都下了骆驼,不由问道:“是……是用脚走上去吗?”
老沙笑道:“山路崎岖,骆驼适合在沙漠里走,山路可不行了。还麻烦你先走一段,山腰会有车来接。”
结果这一走就走了一个多时辰,小蛮累得气都喘不过来,眼前金星乱蹦,恨不得立马躺地上再也不动弹。
她正打算喊累,忽听前面响起几个脆生生的女声:“属下参见公子爷,小主,沙先生。”
定睛一看,前面站着一排六个白衣女子,头上都戴着玄色帽,不过帽檐更宽,下面垂着黑纱,将脸蒙住。后面还停了一辆小小的马车,小蛮一见到马车就和见到亲人似的,感动得差点哭了。
“金员外在么?”天权淡淡问了一句。
一个白衣女子恭恭敬敬地答道:“回公子爷,金木水火土五位都在。就等着小主大驾光临。”
天权点了点头,回头对小蛮做了个请的手势,两人一起上了马车。正要关上车门,他突然想起什么,又道:“这些天泽秀或许会来,来了就说我不在。”
泽秀?有点熟悉的名字,她在哪儿听过?小蛮靠在软垫上使劲想,居然想不起来。
“小主。”那低柔的声音叫了她好几声,小蛮终于回神,回头看着他,不知他要主动找自己说什么。
天权看了一眼她的袖子,说道:“小主受伤了。”
小蛮顺势低头,只见袖子上血迹斑斑,似乎是被钢丝勒出来的旧伤又发作了。奇怪的是,和开始受伤时一样,她一点也不觉得疼。
揭开袖子,果然是旧伤发作,伤口像孩子的嘴一样翻开,看上去极为可怖。不过最可怖的是,伤成这样,她居然一点都不疼。小蛮赶紧掏出手绢把血擦掉,正要取金创药,忽听天权说道:“给我看看。”
他不由分说,抓过她的手腕,细细打量伤口,手指在伤口上一按,问道:“疼吗?”
小蛮摇了摇头。
他好看的眉毛皱了起来,又看了半晌,才从怀里取出一个紫色小瓶子,倒出一些白色粉末撒在伤口周围,用她的手绢包好。
“三天内伤口不要碰水,三天后如果还流血,务必告诉我。”
小蛮见他一本正经,忽然想起以前镇上茶馆里说书人说的那些江湖奇闻,什么毒药暗器,乱七八糟什么都有。她脸色大变,急道:“我……我是不是中了毒?”
不要吧!这么凄凉的事不要发生在她身上吧!出师未捷身先死,她啥都没做,莫名其妙就被毒药毒死了?
天权淡道:“不是毒,小主不用担心。”
真的哦?她很怀疑地看着他。
天权再也没有说话,也不再看她,好像车厢里根本没有她这个人一样。
小蛮不得不打心眼里佩服他装死的本事。
算他狠。
角之卷 第十一章 不归山(二)
更新时间:2008-10-4 15:08:53 本章字数:3626
小蛮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这些天确实难为她了,受惊吓,过沙漠,再受惊吓,简直比她十六年生活中所有精彩片段加起来还要刺激。
马车突然停下,她小小一惊,立即醒了过来,耳边听得天权在低声吩咐着什么,似是叫人不要吵醒她,于是那些白衣女子上来轻手轻脚地把小蛮抱下马车,大气也不敢出。
小蛮干脆装睡到底,眯着眼睛看他们到底搞什么。隐约只觉过了大门,一路房屋都华美异常。
这里是建在山顶的一座巨大的高楼,小蛮不敢仰头看有多高,生怕让别人发现自己是醒着的。她一面放松全身,发出香甜的鼻息,一面把眼皮稍稍抬起那么一丝丝,谁知进了正厅,一眼望过去全都是人,一色的象牙白长衫,玄色帽。
她赶紧把眼睛闭上,不敢再看。
天权在前面和人说话,声音很低,什么也听不清。这么多人,居然一点声音也没有,令人心中发憷。
小蛮被抱进了一个房间,放在一张幽香扑鼻又柔软的床上。脚步声渐渐远去,过了好一会,屋里都没半点声音,她倏地睁开眼,眼珠子飞快转一圈,把屋子里的情况看了一遍。
可以肯定,她先前猜不归山财力雄厚是很正确的,这屋子的华美精致她从来就没见过,也想象不出来,到处都是香喷喷,似乎有一种耀目的光芒散发出来——一种叫做“我如此有钱”的光芒。
小蛮悄悄跳下床,左右看看,确定屋里没人,于是冲到书架旁,把嵌在烛台上的明珠一颗颗都抠下来,使劲朝怀里揣。
这下她要大发了,两千两白银,加上这么多明珠宝石,看守的人又不在,简直是天时地利人和,她此时不逃,难道还等到人家发现她是假小主的时候再逃吗?
小蛮把怀里揣了个满,按住襟口,生怕这些宝石明珠掉出来,跟着轻手轻脚走到门边,先仔细听听——嗯,没声音。她快乐地拉开大门,却见门口站着四个白衣女子,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
她浑身一颤,再也按不住襟口,只听叮叮当当,乒乒乓乓几声,她怀里的宝石明珠散了一地。
四个白衣女子默默看着地上那些东西,再抬头看看小蛮,她脸色忽青忽白,最后摸着脑袋露出一个甜美的笑,柔声道:“嗳呀,这是哪里?我是得了梦游离魂症吗?”
于是她被四个女子牢牢押在中间,任凭她怎么叫嚷解释都没用,一路将她送到了另一间大厅里。大厅里有许多人,粗粗看一圈,老沙不在,倒是天权站在其中,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
“这一路颠簸流离,委屈了小主。如今精神可好些了吗?”
大厅里摆了一圈五把大椅子,足可以躺两个人上去。每只椅子上都坐了一个人,装束与这里一贯的象牙白玄色帽大为不同,有的金光灿灿贵气十足,像个暴发户商贾;有的布衣深帻,分明是个隐居山野的教书老先生。
而说话的那人好像是个女的,坐在倒数第三把椅子上,身上裹着名贵的绫罗绸缎,面覆黛紫色轻纱,看不清容貌,只觉其人声音柔和婉转,十分动听。
小蛮“嗯”了一声,随口答道:“挺好的。”
话刚说完,那椅子上的五人同时起身,对她拱手行礼,齐声道:“不归山恭迎苍崖城小主,唐突之处,还请小主莫怪。”
这一下,厅中所有人都朝她恭敬地弯腰,齐声道:“参见小主!”
小蛮被这种声势吼得目瞪口呆,她何曾见过这种场面,两腿没发软都算是极好的了。回头忽见天权也在向自己鞠躬的行列里,她心中突然大乐。哈哈~这鼻孔翘到天上去的冰块脸,他也不得不臣服于自己了!
心中一乐,紧张的感觉也消失了大半,她赶紧笑道:“各位太客气了,小蛮如何受的起。”
居中的那位布衣老者挥手道:“小主请坐。”
她瞅了瞅,旁边只有一把大椅子是空着的,上面还铺了精致的软垫,估计应当是给她坐的。她试着坐了一下,没人发表反对意见,这才安心地坐了上去。
居中的那布衣老者又道:“我等还未做自我介绍,这里是不归山,相信小主早已听过不归山的名号。”
小蛮见他顿了一下,好像是等自己接话,于是赶紧从善如流地笑道:“是呀,不归山是武林中大大有名的门派,专门做好事,当好人。我很佩服呢。”
好像下面有人在笑,布衣老者淡淡扫了一眼,全部都安静下来。他又道:“在下年纪痴长,武林中人称木先生的,便是区区在下了。”
他说完,旁边的一位笑容可掬,颇有将帅气质的中年男子便接着道:“在下水将军。”
依次介绍下来,那面无表情,容貌有点刻薄之色的五旬男子是火大夫,蒙着紫纱的女子是土老板,而那个衣着光鲜,留着两撇小胡子,像个暴发户一样的人,便是金员外了。
这伙人十分古怪,什么将军大夫,老板先生都出来了,最后还加上个员外。是唱大戏吗?
小蛮只听过金员外的名号,老沙和天权都提过,她那会还以为真是个员外,而老沙和天权是他家的长工狗腿。原来这员外居然是武林大派里的一个领袖人物,真是出人意料。
她扯着脸皮子笑,一个个久仰过来。好容易五个人都久仰遍了,旁边突然又走出七个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个个都仪表堂堂,气质不凡。天权也是其中一个,七人齐声道:“北斗七使见过小主。”
北斗……七屎?小蛮赶紧咬住嘴唇,防止自己笑出来。
既然是北斗七使,那名字自然是从天枢到摇光,一一排列。她终于明白天权为啥要叫天权了,她还一直以为是“天泉”。
除了天权,天玑和摇光,其他四位都是年长者。天玑是一个标准的美少年,唇红齿白,器宇轩昂,双目孕有侠气,看起来神采飞扬。摇光则是唯一一个女子,且没有戴面纱,眉眼倒是有丝妩媚之色,只可惜怎么看怎么像吃不饱穿不暖的孩子,面黄肌瘦,没精打采。
小蛮一个个打过招呼,头都快点僵了。
好容易木先生又开口道:“苍崖城一事,在武林中引起轩然大波,我等皆痛惜不已。想那天刹十方近年作恶多端,实为江湖大耻,奈何他们行踪诡秘,武艺高强,寻常正道人士纵然恨之入骨,却一时也没办法将之铲除。谁想他们居然能做出屠尽苍崖城的滔天大罪,幸好小主这一血脉得以保存,否则我们有何面目在百年之后去见上任小主?”
小蛮被他半白半文的话说得头昏脑胀,压根不晓得他到底指什么。上任小主,那又是什么玩意?
土老板柔声道:“小主,你还记得两年前的事吗?或许回忆起来会令你痛苦,但为了早日解决苍崖城的迷案,还请小主告知灭族的凶手到底是谁。”
她怎么会知道凶手是谁?!小蛮心念飞速转动,突然想到什么,便道:“我……我不记得了。很乱,没看清……”
记不得是最好的推脱借口,她得意地笑。
厅上传来一阵细微的喧哗,那五个人低声商量着什么,过了一会,土老板才道:“小主一路颠簸,想来是累了。来人,送小主去沐浴休息。晚上开祭坛,召唤苍崖孤魂。”
什么叫开祭坛,召唤苍崖孤魂?让她做法事吗?
小蛮泡在大浴池里,左右想不明白。她哪里会做什么法事!坏了,说不定这祭坛一开,她是假小主的真相就要曝光!但,老沙不是早知道她是假的了吗?难道还没来得及告诉上面的?
哎,这些事想起来真让人头大。还是赶紧装些值钱的东西,从这里逃出去是要紧。什么武林啊,苍崖城啊,不归山啊,她是一点兴趣都没有。带着钱,找个繁华的城镇买下一套豪宅,做地主婆,没事去街上看看美男子才是人过的日子。
她哗啦一下从水里站起来,还没来得及走,旁边就涌过来一群白衣女子,齐声问道:“小主要更衣吗?”
她吓得又坐了回去:“没……没事。”
看守得这么严密,她除非是马上化成灰,不然怎么逃啊。
她郁闷地玩着水面上的五彩花瓣。有钱人的日子,就是不一样,洗个澡都不用木桶,直接用池子上,泡澡的水也不用普通的,人家直接上药汤,碧蓝碧蓝的色泽,上面撒一层花瓣,异香扑鼻。池子四面用轻纱笼罩,墙上点缀着夜明珠,四角各有一个龙头,大约是设了什么机关,嘴里喷出热腾腾的药汤。
小蛮多想把龙眼上嵌的黑珍珠抠下来啊,还有墙上那些夜明珠……不说多的,带出去两颗,她这辈子就衣食不愁了。
哀怨地看着浴池边站得满满的白衣女子,她也只能在肚子里想想了。
用手舀水往身上泼,突然,她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低头一看,坏了!她忘了天权吩咐过,伤口三天内不能碰水来着!如今系在她伤口上的手帕早就被水冲没了,伤口周围微微缩起,药粉也早不知去了什么地方。
她用手按了按,不疼不痒,也没流血。
应该没事吧……她暗暗想着,药汤大概对她的伤口也有好处。她从小也没过过娇贵的日子,反正有了伤口,只要不疼不流血,那就没什么毛病。
天权又说她没中毒,那更不会有大事了。
她终于从池子里站起来,捂着身子不给那些女子靠近,自己擦干身上换了衣服,再找出干净的手绢把伤口按原样包好——嘿嘿,天权要是问起来,她就说这条胳膊她没洗。
至于马上要做的什么法事嘛……要是没成功,她就说、就说——她累了,力气使不出来,过两天再说。能拖着就拖着,她就不信没办法逃出去!
角之卷 第十二章 不归山(三)
更新时间:2008-10-4 15:08:54 本章字数:3970
洗完澡,小蛮被着实好好打扮了一番,头上乱七八糟盘了不知多少髻子,光是嵌着珍珠的金簪子就有十几根,压得她脖子快断了。
铜镜里映出少女娇美的容貌——她看上去一点也不像生长在边陲之地的小家姑娘,反而有着江南女子的甜美娇俏。那一双眼,仿佛随时都会滴出水来,万分惹人怜爱。当然,前提是没摸透她的彪悍本性。
小蛮怔怔看着铜镜,眼皮都不眨一下。旁边一个白衣女子柔声道:“小主打扮起来,真是漂亮,令人羡慕。”
“是啊,真漂亮。”
她快流出口水了,直勾勾看着头发上插得那些亮闪闪的簪子,恨不得抬手拔下来几根揣怀里。这些发簪……给她用了,是不是就等于送给她了?小蛮看得十分陶醉。
突然有人敲门,这些白衣女子赶紧过去开门,小蛮趁机拔下两根嵌着最大珍珠的发簪,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飞快塞进衣服里。她可以发誓,就算江湖第一高手来和她比速度,也绝对比不过。
来的人是天权那冰块脸,来接她去正厅开祭坛来着。
小蛮挂着最甜蜜的笑容,做贼心虚的把手放在他手里,衷心期盼没人发现她的小动作。
天权带着她绕过长长的回廊,回廊建在楼外,下面便是陡峭的悬崖,浓厚的雾气盖住那千万丈的深渊,发白的月光铺在其上,倒映了满目的清辉。
“小主。”天权欲言又止。
“……”小蛮也是欲言又止,欲语还羞。
“簪子……掉出来了。”天权盯着她的袖口,里面果然露出一截金簪子,上面一颗拇指大小的珍珠,对她发出嘲弄的光芒。
既然已经被识破,小蛮干脆不慌不忙地把珍珠拢回去,极自然地说道:“压着我脖子疼,于是摘了两根。”
天权“嗯”了一声,淡道:“这是南海深处打捞上来的稀世珍品,配以千足金打造而成的发簪,市价大约有五千金。五千金,在黑市可以买到小主这样年纪的女孩子五百人。”
小蛮故意装作听不懂,纯洁无比地看着他。
“小主是贵客,不如将发簪交给我保管,万一少了什么,小主也说不清。”
她好想哭啊,含着眼泪,万分不舍,把赃物交到他手里。
这人太黑心了,分赃分一半应当也够了,他居然全部都要走!连个零头都不给她!
“小主的伤口可有沾水?”
他怎么说个没完了,没见她正郁闷着嘛!
“没沾水,好好包着呢。”小蛮没精打采地亮出胳膊给他看,果然纹丝未动。
“受伤的不是右手吗?”
他淡淡一句话,小蛮赶紧扒开袖子——果然!换衣服的时候她嫌手帕碍事,摘了下来,结果包回去的时候弄错手了!
“我想……让伤口透透气也挺好的。啊哈哈……”她笑得十分自然。
天权抿唇不语,她也不敢说话,气氛顿时变得诡异起来。
世上为什么要有这么讨厌的人呢?小蛮觉得气闷之极。要不屑,你就专心的不屑嘛,还要动不动来挑她的刺,真是那个什么忍不可忍的!
“我说……”他突然低低开口了,小蛮微抬头,只见他双眸背着光,却比最亮的星子还要亮,那光芒,直刺人心,凛冽无情。
“你不要想耍什么花样,最好安分点。”
小蛮只觉肩上被他轻轻一推,撞在什么东西上,“吱呀”一声,门开了。
大厅里灯火通明,他的面容清晰可见,一贯的清俊冷淡,那种直逼人心的寒意仿佛只是她方才的一个幻觉。
小蛮缓缓走了几步,心中砰砰乱跳,还有些反应不过来,怔怔看着他。
“小主。”木先生走了过来,“祭坛已经准备好,请小主登坛。”
她这才猛地回神,顾不得再管天权的威胁,转头一看,只见大厅正中建着一座白玉祭坛,祭坛周围是一池清水,如今上面已经供奉了新鲜的牛羊猪三牲,无数根粗长的儿臂白蜡烛被点亮,滋滋响着,大厅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盯着她。
到了这个时候,她再说自己是个赝品,估计人家立即就会杀了她,以雪此辱。
没办法了,只有走一步算一步,赌她的运气吧!
小蛮深深吸了一口气,慢吞吞上了祭坛,祭坛上三颗血淋淋的脑袋,其中那颗猪头可笑地长大着嘴,乌溜溜的眼珠子瞪着她,令人毛骨悚然。
要怎么做?
她背上的冷汗涔涔而下,周围没有半点声音,众人的目光快要把她刺得千疮百孔。
真郁闷啊,她到底要怎么做?
她第一次紧张得手腕都在发抖。
土老板突然开口,柔声提醒她:“小主,吉时快过了,你还不跪下祈祷?”
这一句话提醒了她,小蛮“噗通”一声跪在水边,双手合什,装作虔诚念祷文的样子。一边胡乱在嘴里念着百家姓,一边眯着眼睛看大厅上众人的反应。
念了半天,她都快把百家姓从头到尾翻过来掉过去念烂了,突然,水面起了动静,清澈见底的池水里,仿佛有一双手在缓缓搅动,缓缓泛起涟漪,渐渐地,涟漪越来越大,水面简直像沸腾一样翻滚起来。
小蛮被这种景象彻底震住了!
不会吧?一个赝品也能做法事?她方才念的可是百家姓啊!过路神仙难道连百家姓也承认?!
此等时刻轮不到她胡思乱想,只听水中“轰”地一声,好似炸开一样,一道白浪嗖地一下窜起,那情形,就像一条蛟龙突然出水。
小蛮正跪在水边,来不及躲闪,被这股水浪形成的白龙扑了个正着,顿时全身湿透,发簪叮叮当当掉了一地,狼狈不堪。好在大厅里没人注意她了,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那条飞舞而起的水龙身上。
那条龙窜了大约有丈余高,在空中又碎开,哗啦啦下雨一样落在池中,又把她重新淋了个湿透。
不知何处突然吹来一股阴风,大厅中烛火顿时熄灭大片,暗若深夜。众人忙着惊叹,小蛮顾不得浑身湿透,忙着去捡那些簪子,塞进湿漉漉的怀里,刚塞完,只见池中晃荡的清水开始泛出银白色的光芒,像是里面藏了一轮明月。
她几乎看呆住了,却见水面涟漪不断,渐渐地,似有无数画面浮现出来,先是一座古老神秘的城镇,人人都笑容满面,紧跟着画面就变成了烈火焚城,许多黑衣人涌进城内,烧杀掠夺。
这些黑衣人背后都纹了一把弯刀形状的花纹,有红有白,行动之间,犹如飓风肆虐,将整个城镇杀得片甲不留。
“天刹十方!”厅中有人惊呼。
水上的画面一瞬间散开,光芒也敛去,水面渐渐平静下来,清澈依旧,仿佛刚才那些古怪的动静从未发生过。
很快有人点亮烛火,将小蛮从祭坛上扶了下来——她身上的衣服太厚太重,一吸了水就和几十床棉被一样,她不是不想动,而是根本动不得。
“小主,苍崖城的冤魂已为你点明了真凶。果然是天刹十方做的好事!”说话的人是水将军,虽然他一直在笑,显得很和蔼,但不笑的时候看上去比火大夫还凶。
小蛮什么也没说,其实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今晚发生的事情已经超出了她的想象,她本来是以为最后祭坛里啥动静也没出现,她被众人群殴下台。没想到啊,没想到——世上怎么会有这种奇迹?
难不成……她还真是什么苍崖城的小主?
这个念头很快被她判断为荒谬,今晚的事,只有三个字能形容:见鬼了。
小蛮被人领着下去换衣服,扒下一层层厚重的华美礼服,她突然想起簪子还都在衣服里,赶紧抓着襟口叫那些白衣女子出去。
本来众人还都怀疑她不是真正的小主,还有点不服。见到如今的景象,谁还会怀疑?当即所有人都退了出去。
她在湿漉漉的衣服里掏啊掏,终于掏出了那些金光灿灿的簪子,欢喜得赶紧塞进自己带来的小包裹里,用衣服一层层包好,一边包还一边贼忒兮兮地左右看,生怕有人偷窥。
如今她整副身家都在这里了,两千两白银,外加六根金光灿灿嵌着大珍珠的发簪。天底下什么事情,都不如发财来得快活满足。小蛮趁着那些白衣女子避开,四处打量这间屋子,又抠下了铜镜上的两颗明珠。
小蛮喜滋滋地在镜子前换干净衣服,忽见胸口上又浮现出苍蓝火焰的痕迹。
上回这东西就冒出来一次,她以为是她娘的鬼魂来纠缠,吓个半死,结果第二天莫名其妙就消失了,于是她也没当真。
今天它又冒出来了。
小蛮用手去摸,不疼不痒,没有任何异状。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换了衣服回到大厅,火大夫正在说话:“……国仇家恨,灭族之灾,不可不报。小主若有什么需要的,我们力所能及,自然倾力相助。”
小蛮顿时腿软了。
他们是打算叫她报仇?
木先生,土老板一起走过来,语重心长地叹道:“小主,此仇不报,苍崖城数千冤魂在地下也不会安眠。那天刹十方虽然凶恶,小主又是孤身一个女子,但不归山与苍崖城有数代渊源,绝不会坐视不理,小主如有差遣,我等自当相助。”
小蛮皮笑肉不笑,忙道:“多谢诸位!这个仇……不共、那个……不共戴天!我是非报不可的……只是我……什么都不会……”
水将军道:“小主不必担心,方才我们正在谈此事,关于如何光复苍崖城,报了灭族之仇,首先得寻找五方之角……”
小蛮眼见这个趋势,他们是要长篇大论一番了,肚里不由大叫倒霉。
一直都笑呵呵的金员外突然说道:“我说列位,报仇的事应当由小主自己决定。她赶了这些天的路,还没休息一下,不如让她好好睡一觉,明天再说此事也行。”
众人一听,觉得有道理,便安抚了小蛮几句,很快便让人带着她下去休息了。
明天再决定吗?
不,她才不会等到明天。她现在就要跑路喽。
小蛮在床上躺了很久,直到外面没了一点声音,这才轻手轻脚提着包裹推开窗,偷偷跳了出去。
什么深仇大恨,恩怨情仇,和她是没有半点关系。
还是带着钱,跑出去买栋豪宅,享受有钱人的生活才是正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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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帮十四代发文章,忘记今晚还有一更。对不起啊,可别把帐算到十四头上。都是我的错。
角之卷 第十三章 泽秀(一)
更新时间:2008-10-4 15:08:55 本章字数:3268
黄昏时分,暮色四合,敦煌猛虎坊前行人匆匆,沿着影壁长廊过去,花娘们莺莺燕燕招揽客人的声音传了很远。
坊里的丽华院此时正是开门做生意的好时辰,龟奴们早早点了灯笼,老鸨噘着一张血盆大口,笑得开花馒头一般,只顾推搡着妓女们到外面拉客。
这丽华院生意向来顶好,不出一会,楼上下都满了,觥筹交错,妓女们清脆的笑声,脂粉气酒气汗臭,一切都是胡天胡地乱七八糟。
不出一会,忽听一人大声笑道:“贩私盐的算什么英雄好汉!走在刀子上,官府一个不高兴,杀他个全家满堂红!那眼光利索些,有些肝胆的好汉,谁去做这等勾当!我说小红药啊,你也太没眼光,看上谁不好,偏看上那贩私盐的!岂不是太没眼光了?”
众人闻说,不由纷纷为之侧目。原来这丽华院向来是个藏污纳垢的地方,莫说贩私盐的,就连江洋大盗,榜上的通缉犯,真要搜也能搜出来一两个,只因老板有些后台,当地官府照应着,不在院里闹事,故而倒没出过什么乱子。他这样一吼,分明是故意卖弄,一时间众人都朝那边看去,只见墙角苏绣屏风下坐着一个青年男子,约莫三十岁出头,生得油头粉面,一双暴突的金鱼眼贼溜溜地在站在他对面的那个妓女身上打转,手里拽着人家,死活不让走。
这种场面常来窑子的人早就见怪不怪,有那些没脸没皮的嫖客,硬是看上院里某个花娘,死缠烂打,死乞白赖也要弄上手。通常来说,妓女是不能挑客的,但偶尔有那些颜色出众的妓女,被人花大价钱包下,那其他嫖客没有那般财大气粗,便只得犯干瘾,偶尔喝高了,见到心仪的妓女拉着耍赖也有,眼下这人很显然就是其中一个。
被他扯住的那个妓女果然生得白净俏丽,被他这般撕扯,面上微有怒色,一时忍着不发作,只急道:“何苦来!快放开!王大爷待会就要过来的!让他看见了,你不是自找苦吃!”
那人“呸”了一声,金鱼眼红通通的,显然是酒意上头,叫道:“哪门子的大爷!老子会怕他?!一个贩私盐的,什么东西,敢和老子叫板。小红药,老子就看上你了,你今儿非得服侍老子不可!”
那小红药只得隐忍笑道:“我说爷,你要当真爱我,何必用这等粗陋的法子。红药我人就在这里,你要抱要亲,那也随你。不过来逛窑子的,总也得有个规矩,没钱的客人,难道还要我们去喝西北风不成?”
那人哧地笑道:“谈钱那也太俗了,咱们文雅人,不谈钱财,只谈风月。你们这些妓女*****,不是爱文人雅士吗?苏小小,谭小玉……人家也没成天钱啊财啊挂嘴上。你看看,我不是比那什么王大爷赵大爷风流倜傥多了?咱们追求真爱,我爱你,你也爱我,这才叫圆满嘛!”
说着硬是将她拉扯过来,张手就要抱住。众人见他如此不堪,又是笑又是摇头,谁去管他。忽听角落里有人低声一笑,慢悠悠说道:“没钱也敢谈风月,脸皮之厚,当真少见。”
那人正对着小红药上下其手,听得有人嘲讽自己,便怒道:“哪个不长眼的胡扯?!不瞅瞅老子是谁!有种的出来!”
角落里那人不为所动,只是轻笑,声音低沉魅惑,“俗话说,花钱买乐子,关键在花钱买三个字。你没钱还要乐子,只怕回头人家只会给你一顿脚丫子。”
那金鱼眼勃然大怒,用力在桌上一拍,放在桌角的茶壶登时摔在了地上,咣当一声碎了,小红药早已趁机跑远,躲在楼梯口朝这里张望。那人怒道:“报上名来!你哪条道上的?”
角落里那人浑身都藏在屏风的阴影下,只露出一只手来,手指修长,大拇指上套着一只金灿灿的扳指,被他转来转去的玩弄,越发显得那双手优雅而且从容。
“让别人报上名来之前,不是应当自报名号吗?你方才吹嘘自己走遍江湖,只有你不认识的人,没有不认识你的人——抱歉,我就不认得你。你是谁呀?”
四下里传出闷闷的笑声,金鱼眼紫涨了脸,突然狠狠一笑,道:“今天就说出来,你且好好听着,省得吓破了你的胆子!不归山你可听说过?”
众人一听不归山三个字,顿时嗡地一声闹开了,紧跟着突然又安静下来,厅里沉寂得十分诡异。角落里那人玩转扳指的动作停了一下,跟着“嗯”了一声,“不归山的名气,那可是大的很呀。”
金鱼眼冷笑道:“算你识货,老子就是不归山的人!”
那人像是有些意外,哦了一声,“那倒是得罪了。还请问你是不归山哪一部门下?系何色彩带?执何种令牌?”
金鱼眼登时憋住,顿了半天,才道:“老子是北斗七使之一!你还不快滚?要逼得老子发怒不成?”
那人笑道:“这更奇怪了,我听说北斗七使里只有三个年轻人,其余的大多年过四旬。你这样年轻,莫非是三个年轻人里的一位?是摇光?天玑?还是天权?”
金鱼眼哪里能回答的出来,听这人说话,俨然是个知情的,他这回班门弄斧可算出糗到家了,当即咕哝道:“为什么要告诉你!什么玩意……老子懒得理你!”说罢掉脸就要出门,连酒钱也打算一并赖掉。
谁知走了一半,忽觉眼前一花,先前坐在角落里玩弄黄金扳指的男人不知何时已经站在自己面前,浑身裹着一幅藏青大氅,连脑袋都裹住,只露出一双精光湛然的眼睛,眼角斜斜飞挑,眼波荡漾,带着桃花般的艳色,像深情款款,又像轻佻嘲讽,风骚之极。
他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通体漆黑的长剑,比寻常的剑器长了一尺有余,寒意渗人,就那样轻轻巧巧搁在金鱼眼的脖子上,那只戴着扳指的优雅的手在剑柄上慢悠悠地点着,带着闲庭喝茶一般的悠闲,仿佛他手里拿的不是剑而是精致珐琅茶杯,正犹豫着是喝西湖龙井,还是来一点铁观音。
金鱼眼还在色厉内荏,颤声道:“你……你要做什么?不归山……岂是好惹的?快……快放开!”
桃花眼微微一眯,深情似水,“你说自己是不归山的,可有什么证据?”
金鱼眼暴突了半晌,突然叫道:“怎……怎么没有!咱们前些日子才找到苍崖城小主……”
那人惊道:“找到苍崖城小主了?!”
这话问得急了,宝剑顿时贴上金鱼眼的脖子,吓得他两腿打颤,连声道:“好汉饶命!我……我可不是什么不归山的人!在下、在下只是一介草民,手无缚鸡之力,不过随口说说……卖弄而已……饶命啊!”
那人笑道:“算你老实。你不肯说自己是谁,不如我来替你说。你叫李福光,兰州人,做贩马的生意,可惜没什么眼光,没两年就赔了本钱。你寡嫂见你可怜,便收留你在家,谁知你起了不轨之心,强暴不成便杀人灭口,并吞了寡嫂的家产,出门在逃。如何,李福光,我说的对不对?”
李福光只吓得软在地上,一个劲哆嗦。那人揭开大氅,将宝剑收回,腰间隐约挂着三把剑,李福光只觉心头一震,登时想起了他的身份,颤声道:“你……你是泽秀!”
只有泽秀才会身配三把宝剑,只有泽秀能抓到官府怎么也抓不到的通缉犯,只有泽秀无门无派,在江湖恣意独身闯荡,毫不畏惧,偏偏没人来找他的麻烦。
泽秀笑道:“贩马的,果然有些见识。你杀人便要偿命,和我去官府吧,我好领了赏银。”
说罢取出绳子将他捆住,提了便走,老鸨见他走到门口,急得追上去,只是软声叫唤:“大爷……大爷……喝酒吃菜的银子……”忽觉一个东西抛了过来,她本能地抬手一接,沉甸甸地,却是五两银子。
“两个人的,其余算作赏钱。”话音一落,泽秀人已飘然而去,走过街角。
“喂,你说苍崖城小主已经找到,可是实话?”走了一半,他突然发问。
李福光垂头丧气地说道:“不敢有假……我、我也是前日听一个不归山的人说的。不归山找到了苍崖城的小主,接去了派中保护……”
泽秀嗯了一声,将他送到官府,领了两百两赏银,自去镇上买了两匹骆驼,骑马牵着骆驼,朝玉门关外行去。
找到了苍崖城的小主,此事关系十分重大,他必须要去不归山问个清楚才行。上回他给天权写信,原是想请不归山出面寻找小主,没想到他们不声不响,闷声发大财,竟然早已行动了。
嘿,难不成,不归山也想沾点苍崖城的光吗?
他突然想起什么,从腰后的皮囊里取出纸墨,舌尖舔了舔笔尖,写了一行字,忽又犹豫了一下,将那张纸撕碎了扔出去——还是不要事先告诉他们好了,他自己去看。
角之卷 第十四章 泽秀(二)
更新时间:2008-10-4 15:08:56 本章字数:3742
黄沙滚滚,像没有生命的浪潮,在脚下翻滚,在周身奔腾,在头顶呼啸。
小蛮此时早已分不清东南西北,也看不见天空大地,入目的只有恶魔般肆虐的沙暴。看样子他们说的没错,别看沙漠平时文静得像个千金小姐,一旦发起疯比疯婆子还厉害。眼下,这疯婆子是要她的命呢。
不归山要她报仇,沙漠要她的命,两相比较起来,小蛮悔得肠子都发青,早知道就不要一时头脑发热偷偷逃出来,折腾了大半夜,沙漠里的地形状况她完全不清楚,身边没有骆驼,更没带水,只有等死的份了。
好奇怪,她明明记得朝这里走应当有一块绿洲,还有帐篷呢,怎么走着走着就感觉越走越远?
怀里满满塞着珍珠宝石黄金,沉甸甸的,硌着她还疼,腰都直不起来。在沙漠里,带着这些东西完全是个大累赘,小蛮被风沙吹得半死不活,几次犹豫着想把它们丢了,临到关头又舍不得——她现在唯一拥有的,也只有这些金灿灿华美的值钱物事了。
远方的黄沙像长大了嘴的狂兽,嘶啦啦咬上来,打了她满身的沙。
小蛮一个趔趄,险些要摔倒。
她知道自己不能摔倒,如果栽在这里,不出一会她就会被黄沙活埋,死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被风卷起的沙像刀子一样割在她脸上,疼得都麻木了,她的眼睛也早已被沙子迷住,睁都睁不开。
在这种时刻,她突然想起很久以前的往事。
沙子打在身上真疼啊,像滴水成冰的寒冬腊月,她衣着单薄,被丢在门外,浑身皮肤都要裂开一样的疼。
她没有哭叫,默默缩在地上,近乎贪婪地凝望着屋里暖洋洋的灯光,仿佛那样她就会感到一点温暖。远处来了一个人影,瞅见她,立即露出一脸不耐,一脚踹开房门,厉声道:“这么小的孩子,这么冷的天气,你把她丢在外面,是要冻死她吗?!”
屋里的女人暴跳起来,像一只野兽,两人扭打嘶吼在一处,她的声音因为长期喊叫,早已变得沙哑粗嘎,断断续续,像一把粗粝的刀:“你有良心!你的良心都被狐媚子给吃了!你也知道孩子小!那是你的种!你不把她带走?让她看看你做了什么丑事!”
屋里两个人滚来滚去,扭来扭去,乱七八糟,没人来管她。
每次都是这样,她都快看腻了,打完之后他俩都会说,都是为了孩子好,好像她是个祸水一样。奇怪,既然是为了她好,怎么不让她先进屋?她冻死了就是为她好?
叹一口气,她是孝顺的好孩子,为了避免以后杀子的罪名背在他俩身上,她还是自己照顾自己来的比较妥当。趁着他俩抓着屋里的东西乱砸,她偷偷摸摸爬回房间,坐在火盆子跟前取暖。
外面的喧嚣闹一阵安静一阵,最后大概是他俩都打的没力气了,连说话都有气无力。一个人突然走进来,往她床头放了一卷上好丝绸料子,外加几串包好的冰糖葫芦,抱着她亲亲额头,说道:“爹走了,你要好好的,回头爹再来看你。”
她没说话,只是夺命似的抢过冰糖葫芦,塞进嘴里——她快两天没吃饭了,饿得眼前发黑。
等一串糖葫芦吃完,屋里已经没人了。女人在外面淅淅沥沥地哭着,她突然意识到一种不好的事情,悄悄摸出去,只见到爹走远的背影。
他走了,三年多都没回来,直到她娘死了。
头顶突然有黄沙像巨掌一样拍下,小蛮被一掌拍在地上,姿势无比丑陋,像只苟延残喘的蟑螂,四肢瘫开,脖子还在使劲朝前伸,身上的金银珠宝压得她气也喘不过来,她还在妄想着逃离沙漠,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做富婆。
很显然,那是主角才有的命运,她这个冒牌主角,一个跑龙套的,是看不到那天了。
远处似乎又有一个身影缓缓行来,被风沙遮去了大半的容貌。她想起那个下雪的天气,她爹来了又走了,用一卷丝绸,三根糖葫芦,就算作对她的疼爱。
小蛮不知从哪里生出来一股力气,猛然从沙里窜起,抱住一条腿,毛茸茸的,张嘴就咬,头顶传来一声痛嘶,还有一个男人惊讶的叫声,紧跟着她被一根脚掌吧嗒一下踹上,眼前一黑,痛快地晕了过去。
*****
泽秀没想到自己这么倒霉,难得进一次沙漠,就遇到了沙暴。好在他事先带了两头骆驼,这次的沙暴也不算大,勉强前行,寻找避风处。
谁知半路又杀出程咬金,正是匆忙赶路的时候,沙里突然窜出一个妖怪来,抱着他骆驼的腿就啃了一口,骆驼受惊,一脚将那东西踢了好远,泽秀险些被颠下驼背。
他赶紧喝呼住惊惶的骆驼,扶剑走过去低头一看,却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妖怪,而是一个浑身被沙覆盖的女孩子,在她身下,珍珠宝石散了一沙地,亮晶晶的,一下子就被风沙掩埋了。
泽秀急忙将她抱起来,顾不得那些宝贝,这种时候,救人要紧。
好在风沙渐渐小了下去,周围地形虽然发生了变化,但骆驼认识路,不紧不慢地前行,很快便来到了附近的一块小小绿洲。
泽秀取了水,替那少女洗脸,谁知那张脏兮兮的脸洗干净之后却是白皙小巧,两弯似蹙非蹙的秀眉,一万分的楚楚可怜。她被骆驼一脚踢在膀子上,骨头断了,看这个情形,就算立即接骨,一场发烧是难免的了。
泽秀当机立断扯了她的上衣,救人事大,谁还管男女之防,何况他向来也不是这种拘礼的俗人。谁知脱了上衣,只见她粉嫩的脖子上挂着一个饰物,用红绳系得结结实实,分明是一根半透明的不知什么材料制成的玲珑小角。
泽秀心中大惊,飞快解下那小角放在手里仔细看——稚龙之角!不会有错,绝对是真正的稚龙之角!他还有点将信将疑,将她的中衣襟口扯开,果然见到她胸前雪白皮肤上的一块藏青色火焰状胎记。
是她!果真是她!全武林都在觊觎的苍崖城小主!
泽秀震惊极了,使劲揪住她的脸,左右上下每个角度都不放过——这个瘦不拉叽脏兮兮还会啃骆驼腿的丫头就是苍崖城小主?
那女孩似是被他粗鲁的动作给弄痛了,突然皱眉骂了一句:“混账王八蛋!”气势汹汹。
泽秀不禁哑然失笑,将稚龙之角挂回去,自取了板子绷带替她正骨。
苍崖城小主明明是被不归山救走了,却如何突然出现在大漠中?嗯,他想起当时散落在她身下的众多金银珠宝,当即下了结论:她不相信不归山,所以偷了珠宝逃了出来。必然是不归山有什么举动触怒了她,否则她独身一个年轻女孩子,怎么会不顾性命之忧只身穿越沙漠?
看来他这一趟是来对了,不归山啊不归山,可算露出狐狸尾巴了。
小蛮醒过来的时候,只觉浑身疼得像要散架。她第一件事便是去摸胸口,她的银票,珠宝,全副家当都在那里呢。
谁知一摸之下是空的,这一惊非同小可,她猛然跳起来,尖叫道:“我的钱呢?!”
紧跟着又是一声尖叫,原来是触动到了断臂伤处,痛得浑身发抖,一头栽了回去。
旁边突然伸出一双手扶住她,一个低沉的男人声音在头顶响起:“不要乱动!否则以后胳膊一个长一个短,可别怪人。”
小蛮痛心疾首地抓住他,眼泪汪汪,哽咽道:“我的钱……”
话未说完,只见那男人递上来一个小荷包,塞得满满,打开一看,果然两千两银票好好的在里面躺着,外加她从镜子上抠下的两颗夜明珠,一个子儿也没少。
小蛮松了一口气,突然又提气叫道:“我的珍珠呢?黄金呢?”
那男人不耐烦地吼道:“啰嗦!命都快没了,还要什么黄金!”
小蛮被他一吼,这才发觉面前多了个人,勉强忍住心中悲愤,打量一番,却见他满脸络腮胡子,头发乱七八糟,衣服也乱七八糟,身材高大,目露凶光,端的是凶神恶煞。
她怯生生地说道:“大……大叔,谢谢你救了我……”
泽秀脸色一变,“你叫我什么?!”
小蛮急道:“大……大爷!”不对?那再换:“大伯?”还是不对,“老爷?”
泽秀长出一口气,冷道:“省了这些俗套礼节,你方才突然从沙里窜出来咬住骆驼脚,被它踢断了胳膊,须得静养两日。钱财乃是身外之物,不用挂心,安心休息便是。”
这话说得好跩,分明是有钱人的口吻。钱财乃是身外之物,你倒是身外一个来看看。小蛮伤心地背过去掩面垂泪。
这时她才稍稍回过神来,沙暴已经过去了,他们如今身在一个小小的绿洲里,对面一潭清水,几株高大的白杨树。她身下铺着一张大氅,盖着自己的衣服——自己的衣服?!她又是一惊,她什么时候被脱得只剩下肚兜了?!
这一动弹又牵扯到骨折的右手,疼得她冷汗涔涔。她的右手大约是得罪老天爷了,不是破皮伤肉就是骨折,什么倒霉事都来。小蛮又一次抹去伤心的眼泪。
泽秀坐在她身边,取了火石点火,一面说道:“你胳膊断了,为了接骨只好脱你衣服,不用激动。我问你,你怎么会一个人出现在沙漠里?”
小蛮吞了一口口水,怯生生打量他,直觉这种情况下装可怜最好,于是颤声道:“我……我被一群坏人抓走,也不知要拿我怎样,我是趁夜偷偷逃出来的。大叔,您是好心人,救了我,您的恩情我一辈子也不忘,来生我一定给您做牛做马报答您。”
她玩了个狡猾,起誓起到来生了,反正来生的事谁也说不清楚,给他做牛做马也无大碍。
泽秀皱眉道:“不要叫大叔!”
那……叫什么?这人看上去得有三四十岁了,胡子拉渣的,不叫大叔难道叫帅哥?
他点了火,烧了一锅开水,这才道:“我叫泽秀,你叫我的名字便好。”说罢回头,桃花眼熠熠生辉,风骚入骨,小蛮竟看得呆了。
角之卷 第十五章 泽秀(三)
更新时间:2008-10-4 15:08:56 本章字数:3299
到了下半夜,小蛮果然开始发烧。
只是她发起烧来,和别人还不同,烧得越烫越有精神,两只眼睛亮得和灯笼似的——这是泽秀的原话。眼睛虽然亮,她却不多话,安安静静地坐在火堆旁。
沙漠的深夜是很冷的,大约还加上发烧的缘故,小蛮只觉十分冷,冷得彻骨。她近乎贪婪地盯着熊熊火光,那种奇异的神情,令人诧异。
泽秀递给她两块干饼:“吃点东西,早些睡觉。明天咱们还要上路。”
小蛮接过来,却不吃,轻轻说道:“大叔,你要带我去哪儿?”
泽秀已经懒得提醒她不要叫自己大叔了,他扯了饼子泡在水里,跟着却皱了皱眉头,显然他对这种简陋的食物毫无兴趣,勉强吃了一口,便再也吃不下,道:“回不归山,你是从那里逃出来的吧?”
小蛮手腕一颤,饼子一下掉在了地上,她喉头发紧,低声道:“你……”她想问你怎么知道,但转念一想此人既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必然是什么都知道的了,这话问来也没意义。她虽然烧得脑壳子疼,却没烧傻。
“你是不归山的人?”
泽秀哧了一声,对她的猜测嗤之以鼻,“你别问那么多,他们既然欺辱你这个苍崖城小主,这个公道我自然要讨回来。”
小蛮的嘴唇轻轻一触,也不知绕了多少主意,最后低声道:“大叔,我不想回去。”
她并不知道这人是什么身份,但看他行事极为潇洒利索,说一不二,想必就是钱师父嘴里说的那些江湖豪侠之类的了。如果能说动他将自己带得远远的,安顿在别的地方,那是再好不过。
泽秀道:“你不用上去,在下面等着就好。”
小蛮只得用怀柔政策,哀声恳求:“大叔,求求你啦。我真的不想回去……您带我离开这里好不好?随便把我放在哪里都可以,就是别回不归山。”
谁知道这家伙软硬不吃,挑眉道:“哦,你偷了他们那么多珠宝,所以心虚?”
小蛮不防他一下子点中自己的软肋,脸色顿时绿了。他怎么知道那些珠宝是不归山的?
泽秀似是猜到了她的疑问,冷冷笑道:“那些珍珠宝石都不是纯圆形,上面打磨出无数个棱面,只有以不归山的奢华才会多此一举,别处再也看不到的。”
小蛮又愧又惊,一时竟想不到个完美的话题来转移。
泽秀又道:“何况你身份敏感,无论去哪里都不能自保。不归山说到底,倒是你最终可去的唯一地方,至少他们打着维护正义的旗子,明里不敢拿你如何。”
小蛮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实在不知怎么办才好,只得尽数坦白:“大叔,我看你人这样侠义又热心,索性都告诉你吧,我不是什么苍崖城小主,我家在梧桐镇,我叫小蛮……”
话未说完,忽觉眼前一花,脑子里嗡地一声,再也撑不住,往后仰倒。泽秀赶紧扶住她,奇道:“你刚才说什么?”
小蛮只觉脑子里像有千万只蜜蜂在嗡嗡乱叫,眼前阵阵发黑,所有声音感觉都离她越来越远,她喃喃道:“我……我叫小蛮,我不是……小主。”说到这里,终于晕死过去。
这下她要倒大霉了,一时没忍住,把真相吐露出来。这个人一定会把她送回不归山处置,偷东西,假冒小主,她的罪名可真够重的。房地财产也好,美男家丁也好,通通都浮云了。她要被人捆在高高的木架子上,点火来烧。小风嗖嗖的吹,火苗一个劲往上窜,她孤苦无依地靠在木架子上大喊大叫,下面一群人拍手叫好,哈哈大笑。
小蛮在噩梦里纠结了好久,突然大叫一声,从地上跳了起来,天色已然大亮,骨折的右胳膊传来阵阵剧烈的疼痛。啊啊,她没被放在木架子上烧吗?她还活着?小蛮惊魂未定,摸了摸手脚脸蛋,还好,都还在,而且烧好像也退下去了。
沙地上被蒸出一股股热气,远方的景色都被蒸腾得隐隐约约。小蛮扯下盖在身上的衣服,这才发觉不知何时身上的衣服都穿好了,想来是那个大叔帮忙的,他真是个好人,虽然嘴巴坏了点。他人呢?
水潭边蹲着一个人,早已穿戴整齐,一身的黑,背后还拖着一条又粗又长的辫子,直垂到地上。小蛮又狗腿又感激地叫了一声:“大叔!”
这声大叔是她出生以来叫得最甜的一次,那人慢慢回头,阳光直接照在他面上,小蛮脸上狗腿的笑容顿时僵住。
这个人,有一双勾魂夺魄的桃花眼,仿佛饱含了深情款款,又好像随时会淡淡地讥诮你一番。这种既轻佻又风骚的眼睛,长在一个男人脸上是很可怕的,人们会不由自主将他划分到红颜祸水那一块去。而事实上,他也确实有祸水的本钱——小蛮听见自己下巴脱臼的声音,她本能地用手去扶。
那少年摸了摸光洁的下巴,起身走了过来,勾起嘴角,道:“说了我不是大叔。”他那一笑都带着深情又轻佻的味道,勾人魂魄。小蛮手忙脚乱地站起来,手足无措。啊啊啊啊,世上居然有这种容貌的男人!她不知怎么的突然想起天权来了,如果说天权是那种清贵公子的俊美,这个人就是典型的浪荡妖媚人物!比如戏子啊,男妓啊,或者祸国殃民的美人啊这种类型的。
她突然又意识到自己盯着看了太长时间,只得赶紧移开目光,惊疑不定,“大……大叔?”
泽秀走过来,将毯子大氅什么的胡乱收拾起来塞进骆驼背上的行囊里,道:“我叫泽秀,叫我名字就可以。”
小蛮见他行动的时候,腰上挂了三把长剑,心头突然有一个念头闪过——好奇怪,她怎么好像对三把剑和泽秀这个名字有点熟悉?在什么地方听过吗?
那双桃花眼又开始对她施展媚术,眯得像只猫,眼睛的主人说话却很有些不耐烦,粗鲁的很:“别发呆!快上骆驼!咱们要在天黑之前赶去不归山。”
小蛮哦了一声,突然低声道:“你……你别这样看人!好怪啊!”
桃花眼毫无自觉,眯得更厉害了,“废话什么!快过来!”
小蛮赶紧摇头:“不!我不去不归山!”
泽秀拧起眉头:“不去也得去!”
“我说了不去!你怎么不讲道理!”小蛮急了,这人要把她往火坑里推,她哪里还顾得什么八面玲珑,没破口大骂都算客气了。
泽秀翻身跳上骆驼背,轻叱一声,那骆驼没头没脸地朝她这里冲了过来。小蛮吓得尖声大叫,掉脸就跑,一面喊道:“我不想去啊!你这个人妖!男妓!快滚开!我不去!”
话未说完,只觉背心被人一把抓住,登时两脚腾空飞了起来,屁股狠狠砸在骆驼背上,痛得她龇牙咧嘴。泽秀阴恻恻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你刚才骂了什么?”
这回被人瓮中捉鳖,她再也横不起来,怯生生地回头看着他俊美的容颜,继续扮可怜,含着眼泪道:“我什么也没骂……我是说,好心的大叔,求您别把我带去不归山。昨天不是把真相都和你说了……”
“你昨天说什么了?”她昏过去的时候是有说过话,但声音太小了,他根本没听见。
小蛮吞了一口口水,难不成,他没听见?
“我……我是说,我偷偷拿了他们的珠宝,再回去,他们一定会打我骂我的……”
这个秘密还是不要随便说出来比较好,她不要被人放在木架子上当作烧鸡来烤啊。
“这个你不用担心,那点珠宝不归山也不会放在眼里。”泽秀突然冷笑一声,“你方才骂得倒是很好听啊,怎么不继续骂了?”
小蛮天真烂漫地看着他,那种纯洁的眼神,连白痴都会被她感动的。偏偏她遇到的这个人软硬不吃,是个蒸不烂、煮不熟、槌不扁、炒不爆、响当当一粒铜豌豆,对她无辜的脸蛋毫无兴趣,冷道:“装模作样!矫揉造作!苍崖城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小蛮竭力忍住面部表情的抽搐,还试图从他铜墙铁壁里找出一道缝隙钻进去,“大叔,你救了我的命,我怎么会骂你呢?你一定是听错了。你待我这样好,帮我正骨,我发烧你还照顾了我一夜,我感激你一辈子,来世一定做牛做马……”
“苍崖城小主怎么会学得这一口油腔滑调?你家大人没教过你怎么做小主,怎么做淑女吗?你看上去简直像个小流氓,言语无味之极。”
小蛮吸了一口气,努力告诉自己:平静,冷静,不要生气。反正他骂的是苍崖城小主,不是她小蛮,丢人的也是小主,不是她……
“靠这么近做什么!朝前挪!就你这种身板,也好意思勾引男人。”
小蛮回头对他温柔一笑,犹如百合花悄悄绽放,十分的纯洁,千分的柔俏,万分的天真,声音也甜美无比:“就你这种男妓长相,还以为会有女人来勾引吗?”
角之卷 第十六章 再回不归山(一)
更新时间:2008-10-4 15:08:57 本章字数:3452
小蛮从出生到现在十六年,从来没有恶毒地骂过一个人。不与任何人交恶一直是她的原则,因为说不定以后哪天就会要别人来帮忙,现在逞一时之气,以后便要后悔。
可是这个原则遇到泽秀之后,再也撑不住了。
此人言语之恶毒,态度之嚣张,生平罕见。想来能把石头也给气裂的,说的就是他这样的人了。
把小蛮惹怒的下场是很悲惨的,因为她自己也不知道能骂出什么恶毒的话来,十六年的憋气,一旦要爆发,神仙也会逃走,省得被骂得满身狗血。
泽秀笑了两声,呆子也能听出他笑声中凛冽的怒气,偏偏小蛮假装听不出来,依旧轻言软语,“也难怪你留了胡子扮大叔,就你这样的容貌走到街上,那岂不是要天灾人祸?男人们看到你的脸就要走不动路,女人们看到就要晕过去,你一进城呀,所有人都围过来,大家一起叫:来呀来呀!来看人妖男妓大叔呀!好稀奇,好漂亮,世上居然有人能长成这样,祸水狐狸精是啥样,咱们今天算开眼界喽!”
她知道他不喜欢被人叫大叔,偏偏要叫上好几声。其实他一点也不老,留着胡子看不清容貌,所以叫他大叔。刮了胡子露出真容,看上去也就二十岁上下,分明是个少年。
泽秀这回不笑了,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桃花眼里的冷光,令人毛骨悚然。
小蛮本能地又朝前面挪了挪,离他远一点。同样是共乘一骑,上回和天权的就情意绵绵,暧昧丛生,这次偏偏杀气十足,冰冷僵硬,半点暧昧也找不到。
“还有什么说辞?”他冷冷问着。
小蛮突然有点心虚,吞了一口口水,喃喃道:“没……没有了。”
泽秀道:“若不是看你是苍崖城小主,我早已将你这个出言不逊的女人斩于剑下了。”
跩什么?!再说了,分明是他先挑衅的!真不是男人!
小蛮憋不住又道:“真侠士又岂会和小女子计较!看你就不像好东西,专门和女人较劲!杀女人很光荣很侠义吗?也只有你这种……”
话未说完,忽觉背心又被人提起来,呼啦一下,她凌空飞了起来,这回是狠狠摔在沙地上,跌了个狗吃屎。小蛮气急败坏,艰难地爬起来,吐出嘴里的沙子,破口大骂起来:“混账王八蛋!你这个人妖!不男不女!狐狸眼!你去死吧!”
头顶突然响起凌厉的风声,跟着她脸上被劲风擦过,一阵生疼,只听“啪”地一声脆响,却是他扬高了马鞭狠狠抽下来,正抽在她脚边,沙子飞起来,一下子被风卷走。
“你再说一遍。”他举着马鞭,指着她的鼻尖,桃花眼里光芒比钢刀还锐利。
小蛮伸长了脖子,豁出命去吼道:“不男不女!男妓!戏子!”
泽秀冷笑一声,小蛮紧紧闭着眼睛,只等他把鞭子抽下来,谁知等了半天没半点动静,悄悄把眼睛眯成一条缝,却见他早已自己骑着骆驼走远了。
小蛮登时急了,他是要把她一个人再丢在沙漠里!她急忙追上去,一面叫道:“喂!喂!你别走啊!算我说错了行不行?快回来呀!别丢下我!”
泽秀把鞭子在骆驼身上轻轻一抽,登时跑了老远,他回头恶意地对她挥了挥手,冷笑道:“你是圣洁的苍崖城小主,餐风饮露,日行千里,我哪里配与小主同行!你请一个人走吧!只是要小心点,沙漠里晚上会遇到狼,还没光复家族,小主千万不要被狼给吃了。”
说完一阵风跑走了,小蛮拼了命去追,深一脚浅一脚的,却哪里能追上骆驼。她跑得气喘吁吁,头顶日头正毒,沙漠里简直像个大蒸笼,没一会就出了一身汗,口渴难耐。她心中暗暗惊骇,如果再这样追下去,就算不被狼吃了,也会被晒得干枯渴死!
“什么侠客,根本是欺负弱小的王八蛋!”她气得口不择言,踢着沙子往回走。好在他们没走多远,那片小绿洲还在,有水就不会死人。谁怕谁!她就在这里耗着!就不行没有别的路人经过这里带她走!
她抱着膝盖坐在白杨树下,饿了就狠狠灌一肚子水,干瞪着眼,只盼远处突然出现一个商队之类的,这样她就自由了。
可惜从早瞪到晚,不要说人,就连蚂蚁也没来一只。小蛮饿得头昏眼花,再喝水也没用了,而且天色渐暗,沙漠又凉了下来,到了夜间,能冻死人。她衣着单薄,加上昨天刚发烧,胳膊又骨折了,渐渐便有些支撑不住,好几次都眯着眼睛歪歪倒倒,要睡过去。
在沙漠的夜间,不盖着毯子吃点东西睡觉,很容易就会死人。小蛮狠狠用指甲掐着腿上的肉,提醒自己千万不能睡着,不过很快她就发现,更糟糕的情况出现了。
远方传来鬼哭一般幽幽咽咽的吼声,有了上次的经验,她一下便知道是沙漠里的狼群出现了。战战兢兢地抬起身体去看,只见远处荧荧点点全是鬼火一般闪烁的狼眼。她吓得赶紧缩回去,用力扒着沙子,打算扒个洞钻进去躲起来。
可惜她没有野兽爪子扒沙的能力,等狼群跑到跟前,她挖的坑还只能塞进去一条腿。一只通体发灰的巨狼跳上沙丘,两只眼亮闪闪地,四处打量,不知在找什么。小蛮全身藏在白杨树后面,生怕被它们发觉了。
那只巨狼看到潭水,便回头鬼哭狼嚎起来,原来它们是在找水源。不一会,大批的狼群席卷而来,带头的是一匹体型更加巨大的黑狼,小蛮一眼就看出它是上次袭击驼队的狼王,被天权用折了箭头的铁箭打中腰腹,立即识时务地撤退。这次可没有天权这个神射手来救命了,小蛮在树后缩成一团,心里暗暗叫苦,也不知把泽秀诅咒了多少遍。
好在狼群并没发现她,也可能是刚吃饱了东西,不打算把这个瘦叽叽的丫头拿来当作晚饭。群狼喝饱了水,三三两两地散开,看样子竟是打算在这里盘踞了。
小蛮只顾着盯着狼王看,只要它不行动,其他狼就不会对自己如何,她十分笃定这一点。
突然,她觉得脖子上被什么冰凉湿润的东西碰了碰,本能地反手去抹,谁知一抹之下却是毛茸茸的,她唬了一跳,赶紧回头,只见不知何时身后多了一条小灰狼,正怀疑地看着她,鼻子动来动去,很显然,它在确认她是不是可以吃。
小蛮吓得一佛出世二佛生天,浑身都僵住,眼见它凑过来仔细地闻自己,她喃喃道:“我……我不好吃的……别、别吃我!”
那头小灰狼看了她半天,十分怀疑,最后把獠牙一龇,看样子是打算咬一口试试。小蛮吓得抓起一把沙子就抛出去,尖叫起来,“死变态!死不男不女!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那条小狼被她吓了一跳,见她转身就跑,于是立即追上去,发出刺耳的嚎叫,小蛮不要命地跑过沙丘,只见对面星星点点全是狼眼,自己被狼群包围了。那条巨大的狼王跑在最前面,纵身而起,显然是要来扑她。
她回忆起以前在镇子上听过路商贾说的那些被狼吃掉的可怜人,十分惨不忍睹。她绝望地拔下头上的簪子,决定先自我痛快了断,至少不要被狼给咬死。
沙丘上突然高高跃起一个更大的黑影,狼王正扑在半空,发觉旁边有人过来,居然在空中利索地一个翻身,落在了地上,躲过那人的一击。谁知它快,那人更快,一下兔起鹘落,贴着地面就势一滚,剑光乍闪,只听“卒”地一声,狼王哀嚎起来,那一剑刚好在它后腿上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群狼见狼王受挫,纷纷扑上相助,那人身形犹如鬼魅一般,手中双剑翻飞,快若闪电,小蛮在极度惊恐的情况下,根本看不清他是怎样动作的,只觉那黑影犹如巨大的黑蝴蝶一般,翩跹潇洒,剑光划过之处,血迹纷飞。
那只巨大的狼王见势不好,便掉头来扑小蛮。她两腿一软,跪坐在地上,动弹不得。
那人反腿一踢,正中狼王的肋间,只听“咔嚓”几声,肋骨尽数被他踢断。狼王惨呼一声,扑倒在地,被他一剑痛快削去脑袋,鲜血飙了一地。
群狼见狼王被杀,吓得再也不敢上前,夹着尾巴呜呜咽咽,很快就跑走了。
小蛮惊魂未定,又见到那断了脑袋的狼尸,手足一下子全软了,瘫在那里不能动弹。
那人将两柄长剑一甩,抖落血迹,收回腰间剑鞘,冷道:“这些畜牲,也不知吃了多少过往旅人,今日给它们一个教训。”
小蛮眼怔怔地看着他走上前来,月光映在他面上,正是一双多情妖娆的桃花眼。他面上的表情隐约含着恶意的嘲讽,冷冷看着她,突然伸出手,道:“起来吧。真没用,几只狼就把你吓软了。”
小蛮没有回答,也没有伸手,只是怔怔看着他。
突然,她哇地一声痛哭出来,泽秀这才真是被她吓住了,有些手足无措,只得弯腰将她扶起来,谁知她死死扯住他的袖子,手足并用,又踹又打,大哭道:“你……你怎么才来!死男妓,不男不女的……混账王八蛋!我恨死你了……”
他心中突然一软,拉开大氅将她裹起来,拦腰一抱,走到水塘边,点了火堆,低头再看,她死死抓着他的襟口不肯松手,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水,可是人却已经累极睡晕过去了。
角之卷 第十七章 再回不归山(二)
更新时间:2008-10-4 15:08:58 本章字数:34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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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那天夜里小蛮又开始发烧。
她是属于那种越烧越精神的类型,两眼瞪得溜圆,就是不肯好好睡觉,隔一会叫一声:“哎,那谁谁,我要喝水。”
“哎,那谁谁,火不够旺,我冷。”
“那谁,把你的剑拿远一点,看着真吓人。”
“喂,那谁……”
“你够了没?”泽秀忍了大半夜,终于忍不住了。
小蛮咳了几声,满脸痛楚之色,似是咳得力气都没了,眼里水汪汪的,颤声道:“是谁……把我一个弱女子丢在荒漠……我好命苦,总是被人欺负,还不如一头撞死好。”
泽秀只觉头上青筋乱蹦,闭眼忍耐道:“你要什么?”
小蛮可怜兮兮地说道:“我饿了。饿了一整天加一个晚上,再加上被那些狼追赶,都是某人……”
“不用多说。”泽秀急忙打断她的话头,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飞快扯碎几块干饼泡在开水里,丢到她面前,“吃!”
她对那东西不屑一顾,继续吊着嗓子唱哭戏:“我要吃阳春面,卤牛肉,烧鹅。”
“沙漠里哪里有这些东西!”泽秀漂亮的眉毛拧了起来,见她又要借题发挥,便把碗一拽:“不吃就算!饿不死的。”
小蛮急忙把碗抢过来:“我就勉强接受你的好意吧!”
她吃了几块泡软的干饼,酸不酸咸不咸,一股怪味,埋怨道:“好好的饼放在混账王八蛋身上也变臭了……”
话未说完,只觉他伸手过来,小蛮警觉道:“你要做什么?!打弱女子不算好汉……”
额头上突然一暖,却是他的手轻轻罩了上来。她不由抬头望过去,只觉温暖的火光映在那双桃花眼里。这个人,原来是长这样的,这样的额头,这样的鼻子,这样的嘴。看上去像个坏蛋,风骚又高傲,但他的表情却是完全的刚硬,没有半点柔媚气。那双桃花眼很有欺骗性,其实他既不妖娆也不多情,反而像块臭石头。
“退烧了。吃完东西就睡觉,不许多话,明天要赶路。”泽秀把手缩回去,见她盯着自己看,纤瘦的身体缩成一团,看起来像只发呆的小狗狗,有几丝憨厚。不过这种外表也只有拿去骗骗陌生人,泽秀深深体会了此人的彪悍本性,用野猫来形容都算谦虚。
小蛮见他要走开,急忙叫道:“哎,哎!那谁谁……你、你叫什么名字呀?”
泽秀自己铺了毯子,装作没听见,闭目养神去了。
耳边听得她娇脆的声音还在絮絮叨叨:“小气死了!说到底是谁先对不起谁?就会和弱女子斗气,不算英雄好汉。你以为戴三把剑就是英雄?就你这样,挎上一百把最好的宝剑,都没人会叫你一声大侠。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心眼太小啦。”
不管她说什么,他通通当作没听见,下定决心把她塞回不归山,从此任她自生自灭。如此彪悍的小主,就算要死,老天也不敢领教的。
恍惚中,也不知她唧唧呱呱说了多少,泽秀觉得自己快睡着了,突然,周围安静下来,只有风吹着沙粒的飒飒声,她再也不说话了。泽秀反而渐渐清醒,有些不习惯,正要回头看她是不是又开始发烧,忽听背后那只小狐狸咯咯一笑,轻声说道:“我知道你的名字了。泽秀,对不对?泽秀。”
他的名字用这样甜美的声音说出来,都带着一丝柔媚。
泽秀睁开眼,又闭上,自始至终,再也没说过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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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不归山的时候,小蛮以为自己这次死定了,谁知众人见了她像见到宝贝一样,众星捧月地迎过来。一干穿着白衣服的侍女抹着眼泪说她瘦了憔悴了,还断了一只胳膊,那伤心难过的神态,像看到一只可爱的小动物受伤一样,充满了悲天悯人的气魄。
于是她被推进去,一番忙乱,过了好久才被打扮得干干净净漂漂亮亮送到大厅,泽秀正坐在椅子上喝茶,和金木水火土五位闲聊。
小蛮怯生生地走过去,盘算着怎么开口才好,蒙着紫纱的土老板早早便对她挥手:“小主快请过来。不归山招待不周,让您受委屈了。天可怜见,幸好在沙漠里遇到了泽秀先生,没有遭遇危险,否则我等有何脸面去九泉之下见上任小主!”
人家既然这么会做人,给足了她面子,把她半夜携巨款潜逃的坏事都赖在自己头上,小蛮也就不好意思拆人家的台,含羞带愧地说道:“诸位的热情,小蛮十分感激。只是国仇……那什么……国仇家恨未报,我心中一直挂念着,想到自己的族人惨死,自己却锦衣玉食,心里不安。”说罢还举袖擦擦眼泪,做出一番伤痛欲绝的模样来。
水将军叹道:“小主何必多心。说来也怪我们五个太心急,逼着小主想起那些伤心事,一时接受不了也是正常的。小主一直被养在深闺,对先代的事情大约并不了解,其实不归山与苍崖城渊源久长……对了,这位泽秀先生,与苍崖城也十分有交情,这次真的要多谢泽秀先生,若不是先生,不归山颜面何存?”
五人同时起身,对泽秀拱手行礼道谢。
泽秀摆手道:“列位不必多礼,我不过是凑巧遇见而已。将小主送回,也只是想请教诸位,偌大的不归山,武林上也是赫赫有名,人人交口称赞,怎会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逼得半夜逃离。”
他也好意思说她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当初把她一个人撇在荒漠里遭遇狼群的混账是谁?小蛮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泽秀装作没看见。
金员外笑呵呵地说道:“泽秀先生问得有道理,想来是不归山待客不周,不知何处得罪了小主。还恳请小主示下。”
他软绵绵的四两拨千斤,把矛头拨到小蛮身上了。
她用袖子蒙住脸,呜呜哭道:“都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辜负了叔叔伯伯们的热情。”
土老板只得安抚道:“小主不要难过。算了,此事也休要再提,人平安回来就好。对了,方才说到不归山与苍崖城的渊源,小主大约不知道,上上任小主,就是你的外婆,曾为不归山亲自算了一卦。当时不归山遭遇一场大祸害,多亏由那位小主指点,方顺利避过劫难,自此不归山上下对苍崖城感激不尽。这次苍崖城遭遇灭顶之灾,不归山自当倾尽全力相助,小主有任何难事,但说无妨,只要我们能办到,义不容辞。”
她有什么难事?她的难事就是她根本不是什么小主!如果她说要他们放她回去,买田买地做富婆,养一群美男子做家丁,不晓得他们还会不会说什么义不容辞?
小蛮做出沉吟的样子,没有说话。
金员外又开始呵呵笑:“小主年纪小小,却十分有自己的主意,我们不要乱提意见,倒不如听她自己说。苍崖城的仇,在小主来说是非报不可的,但牵扯到臭名昭著的天刹十方,此事极为不易,倘若此时就与天刹十方撕破脸皮,对我方倒是大大的不利。这伙强人行踪不定,不归山却有迹可循,敌暗我明,不是良策。还须得想个更好的法子才是。”
这个金员外是最可恶的人,嘴上的话句句都十分客气谦让,实则字字都在逼她表态。好奇怪,就算苍崖城被灭族,那也是苍崖城的事,他们一群不相干的非要跳出来叫嚣着报仇,真是莫名其妙。
泽秀突然“哦”了一声,道:“已经确定是天刹十方做的?”
土老板将当日小蛮在祭坛上作法还原灭族景象的事情说了一遍,泽秀冷笑道:“怪力乱神之事,如何能相信。天刹十方一伙人亦正亦邪,和苍崖城素来没有结仇,有什么理由过来灭族?”
水将军道:“泽秀先生此言差矣,这伙强人灭门掳掠的事情还做的少吗?做恶事又何须理由,邪魔外道正是于理难容,特立独行。”
泽秀微微一笑,桃花眼里水波荡漾,低声道:“只怕特立独行是没有的,有人别有用心才是正经。”
火大夫脾气暴躁,当即跳起来叫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怀疑我们造假?苍崖城小主也在这里,你且问她去!休要在这里危言耸听,胡搅蛮缠!”
泽秀冷笑道:“只怕这个小主也不是真的吧!”
小蛮忍不住浑身一颤,差点把手里的茶杯打翻了。只听他又道:“苍崖城是什么地方!诸位前辈难道以为只有不归山与苍崖城交好?这丫头分明行为低俗,言语无味,岂会是苍崖城小主!否则让她当场占上一卦,看看她到底是不是真的小主!”
坏了,这人肯定是专门来坏她好事的煞星!小蛮顾不得生气,左右看看,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瞅个空隙再溜出去保命是要紧。
忽听门口一个清冷低柔的声音说道:“天底下还会有第二个稚龙之角,苍火之印吗?”
小蛮趁机装作捡东西的模样,刺溜一下钻到了椅子背后面,蹑手蹑脚地爬到柱子那里,缩在后面悄悄拿眼看,只见一个身穿象牙白的袍子,头戴玄色帽的男子走了进来,面容俊美,气质清贵,可不是那个讨厌鬼天权!
角之卷 第十八章 再回不归山(三)
更新时间:2008-10-4 15:08:59 本章字数:3652
第二更送到~提前一点,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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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哦,我们的公子爷来了。”泽秀露出一个恶意的笑,“我还以为你打算缩在后面,天荒地老呢。怎么,怕我找你算金陵刘十八一家三十二口灭门之账?”
天权淡淡看了他一眼,道:“别来无恙,你倒是一点也没变。”
嗯,两大美男子同时出现了,很好很养眼,而且看起来似乎有点宿仇。快打起来呀,闹起来呀,小蛮恨铁不成钢地在心里诅咒,这样她就可以趁乱跑走了。
“你也没变,有公子爷在的地方,难怪不归山一年四季都是凉飕飕。”
很好!这句挑衅很强大!快开战吧!
“过奖了。”
冰块脸根本不吃这套。看不出这人修养还挺好,不会发火的吗?
“真是凉飕飕的过招,一点也不够看。”小蛮低声抱怨着,忽听耳边一人轻声道:“天权才不会为了这种挑衅发火,你个外来的小丫头,哪里知道。”
“原来如此。那他什么时候会生气?”小蛮虚心请教。
那个声音不怀好意地笑道:“我看他待会就要发火,因为你两次从他眼皮子底下逃走。”
小蛮一脸崇拜地回头,想看看是哪个高人给她如此高的评价,入目却是一双黑宝石般熠熠生辉的眸子。很漂亮的眼睛,笑起来弯弯的,像个月牙儿,睫毛又浓又密,扇子一样忽闪忽闪。只是那眼神并不怎么漂亮,狡猾狡猾的,像看不听话的野猫一样看着她。
啊啊!小蛮惊得跳起来,掉脸就想跑。是北斗七屎里面的一个人!叫啥来着的?那个神采飞扬,看她的时候鼻孔朝天的少年!
那少年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丝毫不懂怜香惜玉,硬是扭了过来,小蛮差点发出惨绝人寰的尖叫声。
“真是不听话,动不动就要逃跑。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不归山拿你怎么了呢。”
那少年捂住她的嘴,硬是把尖叫声给扼杀在襁褓里。他有一张新雪般白皙秀丽的脸庞,看上去无比纯善,无比真挚,可是做出来的事却十分狠辣,小蛮只觉手腕快要被他给扭断了。
身后又响起一个声音,很有点责备的意味:“天玑!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小主!太粗鲁了!”
好心人啊!小蛮激动得泪流满面,使劲扭过头去看,原来是那个文文弱弱的,叫做摇光的女孩子。她走过来将小蛮扶起,轻轻在她左手上按摩了一阵,疼痛渐褪。摇光皱眉道:“小主,你别和他一般见识。他今天得罪了你,我一定告诉金员外,狠狠处罚他。”
小蛮吸着鼻子,正要说话,天玑便笑道:“什么小主!看她的寒酸样,咱们不归山随便拉出个女孩子都比她像小主。她能当小主,我还大主呢!”
他说话那轻狂样,还带着一些不可一世的稚气,分明只是个不懂事的小鬼。小蛮摸了摸还带着余痛的手腕,怒不可遏,此仇不报,她小蛮两个字就倒过来写!
“你还说!”摇光眉头皱得更深了。
天玑似乎对她有些忌讳,只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笑了两声。
“我一定把这事和金员外说!你就等着被关禁闭吧!”摇光不依不饶,拉着小蛮就要去金员外那里评理,吓得她赶紧低声道:“我没事!姑娘,我想这位公子也不是有意的,我过来捡簪子,他大约以为我是要逃走,所以发生了一点误会。真的没关系!先前我任性偷偷溜走,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心里已经十分过意不去啦!这次再闹起来,我还怎么自处?”
她越说到后来越顺溜,简直连自己都感动了,好像那是绝对赤诚的真心话一样。
这两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年轻人顿时被打动了。天玑摸了摸鼻子,慢吞吞问道:“你……真的是来捡簪子哦?”
小蛮从袖子里抽出一根珍珠簪子,是她刚才拔下来准备充私的,这会正好派上用场。
天玑有点尴尬,新雪般白皙的漂亮脸庞顿时红了,嗫嚅道:“真是这样……那……我误会了……抱……抱……”
“抱歉你都不会说吗?”摇光狠狠瞪着他,眼里还有泪光,“你看看人家小主!你也和她差不多大,怎么就一个天一个地!你长了这么大,真是白活了!”
天玑啧了两声,道:“抱歉就抱歉,再说了,小主都说不怪我了,你嚷嚷什么。女人就是麻烦,认着死理,得理不饶人……”
小蛮趁着他俩辩论的功夫,飞快转头朝正厅那里看,天权还在和泽秀为了真假小主的事情在激烈争执,一个说稚龙之角当世只有一个,苍火之印更是有力的证明,另一个说后面有人捣鬼,两个东西都不是真的,争执中还夹杂着打圆场的金员外,冷笑的水将军,跟着起哄的火大夫,说软话的土老板,默不作声的木先生。
她转头过来,柔声道:“两位,我方才茶水喝得多了一些,能告诉我解手的地方在哪儿吗?”
摇光亲热地拉着她的手,“小主,我带你去。省得你迷路。”
哎,逃跑的勾当,怎么还能让她跟着,那岂不是前功尽弃!小蛮正要找个法子回绝,忽听一直默不作声的木先生开口道:“天玑,摇光,你们俩在后面鬼鬼祟祟的闹什么?这里有客呢!不成体统,还不快出来!”
天助我也!小蛮掉脸就要走,谁知天权突然说道:“小主,是是非非,还请您自己来说。”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全部集中在她身上。小蛮刚伸了一条腿要跑出去,这会只得恨恨地缩回来。这个天权肯定是上辈子和她结仇的混账!从认识他开始,这人就没办过一件好事,处处针对她,威胁她,怜香惜玉四个字怎么写,他肯定不晓得。
她拢着袖子,楚楚可怜地转身望着众人,眼泪都快出来了,颤声道:“公子爷……要我怎么说?”分明是一付不堪忍受刺激的样子。
可惜她忘了,天权和泽秀两人,谁都不吃她那一套。
“装什么可怜!说不出来就痛快点!承认你是被他们收买的!”
“你只需将自己身为苍崖城小主的事情说出来便好,至于那些质疑,大可不必顾忌。”
这就是俗话说的,她遇到命中魔星了,还是两颗。
她清了清嗓子,摸了摸头发,再折折袖子,跟着又玩玩衣带,火大夫忍不住说道:“小主……”
“那什么……先告诉我解手的地方在哪里好吗?”小蛮打断他的话头,笑得甜蜜蜜,“刚才茶水喝得太多了,真是不好意思呀……”
泽秀冷笑一声,不说话了,一付看好戏的样子。
天权淡道:“方才小主并没喝茶。”
“……是我吃坏了肚子!”
“你也没吃东西。”
“我肚子痛呀!”
“……”
他终于无话可说。小蛮带着胜利的笑容,转身便走。
只听他冷冷的声音在身后说道:“小主三番两次逃避,是何用意?莫非真如泽秀先生说的那样,你并不是真正的小主,乃是被人派来混淆视听的奸细?”
这个罪名太大了!小蛮硬生生刹住脚步。开什么玩笑!按道理说,老沙都知道她是假小主了,他们都是一伙的,其他人却个个装作不知道,还非把她往小主的台子上推!如今出事了又把责任朝她头上赖,奸细都出来了!
好啊,索性把一切都说开,撕破脸皮也顾不得了。
她回头厉声道:“我本来也……”
话未说完,只听“嗖”地一声锐响,一道寒光直朝她面门劈过来,小蛮吓傻了,只觉胸前被什么东西擦过,又麻又痛,她怔怔地抬头望向天权。这清俊的贵公子,他的血果然是冰渣做成的,毫不留情,用长弓瞄准了她。
擦过她胸口的那根铁箭射进身后的柱子里,发出铮然的嗡鸣——是来真的!
水将军急道:“天权!不得冲动!”
天权淡道:“你到底是不是真的小主?说。”
小蛮浑身都僵直不能动弹,不能说话,只能怔怔看着他。
她把一切都看太轻了,以为自己可以轻易玩转人心,所有人都会信任她,喜欢她,其实世上总有那么一块铁壁是她钻不过去的,比如泽秀,比如这个人。
他的眼神那样冷,没有一丝波澜,这样看着她,就像在看一只猫,或者一只狗——根本没有往心里去,无论她是作怪也罢,讨好也罢,演戏也罢,在他眼里通通都是屁。
她从这个人眼里读到了自己的卑微和渺小。
胸前凉凉的,她下意识低头,却见衣服被铁箭擦出一道长长的口子,脖子上挂着的那只玲珑小角发出冰冷的光芒,像是在嘲笑她。她胸前的肌肤露出一大块,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上面雪白粉嫩,不要说什么苍火之印,连一颗美人痣都没有。
她抱住身体,蹲了下去。
众人发出喟叹声,苍火之印果然不在她身上!
泽秀哈哈一笑,抬眼见天权手指搭在弓弦上,眼底犹如薄冰一般阴冷,俨然是要下杀手了。
又是“嗖”地一声,利箭直直射向小蛮的脑袋。她动也不动,好像根本不知道有一根箭往自己这里飞来,她会毙命于此。
人影突然一花,只听“叮”地一下,有人用剑将铁箭挥落,正是泽秀,他站在小蛮身前,握着巨大的黑剑,冷笑道:“不必杀人灭口吧。”说罢反手将小蛮拽了起来,脱下身上的披风,朝她肩上一丢,“穿好,这事少不得要好好问问你。”
小蛮被他拉起来,肩上的披风也顺势滑落,胸口那一块雪白的肌肤又暴露出来,众目睽睽之下,那一片雪白突然现出一片淡淡的蓝色,紧跟着慢慢变深,不过是眨眼的功夫,那块众人熟悉的苍蓝色火焰胎记就这样冒了出来。
角之卷 第十九章 五方之角(一)
更新时间:2008-10-4 15:09:00 本章字数:4000
票票啊票票啊~~~打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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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厅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盯着小蛮胸口突然冒出来的那团火焰胎记,连方才跩得一塌糊涂的泽秀也呆了。
“苍火之印,是真的……”不知是谁小声说了一句,厅里嗡地一下喧嚣开,紧跟着又安静下来,气氛诡异之极。
小蛮突然呵呵笑了起来,气定神闲地把滑在地上的披风捡起重新系好,懒懒说道:“公子爷好快的箭,不过下次射箭之前先看清楚一些。我可不是猫狗,更不是狼王,一不小心射错了人,被杀也就罢了,倒让公子爷愧疚上小小一段时间,我这般卑微的人,哪里承受得起。”
她抬起头来,脸色如常,笑吟吟地,似是对方才一番惊变毫不放在心上。泽秀都禁不住暗暗佩服她的镇定,有些刮目相看。
天权静静看着她,没说话。一直在旁边装木头人的木先生突然开口了:“天权,你太放肆。若是伤了小主分毫,你让不归山要如何为你的鲁莽负责?”
天权丢下弓箭,单膝跪地,低声道:“天权知错。”
木先生淡道:“不要和我说,去和小主赔礼。你得罪的人难道是我们吗?”
天权反身转向小蛮,正要开口,却听她笑道:“哎哟~这个我可当不起!”他一愣,却见她抓着披风施施然让开,对他的单膝下跪毫不在意,只管笑嘻嘻地抓着摇光向她问路。
不归山的贵公子,诚心道歉,却被置若罔闻,这种待遇,前所未有。摇光和天玑都很是尴尬,讪讪地,想要提醒小蛮,但见她若无其事的样子,又说不出口。
木先生道:“你道歉的诚意呢?”
天权一言不发,双膝跪地,定定看着小蛮。她没有回头,只笑道:“公子爷何必如此大礼,我承担不起。至于我这个小主到底是不是真的,头顶三尺有青天,明明白白放在这里,谁要质疑,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她再次玩个狡猾,不明说自己不是小主,也不说自己是,总之以后谁要追究,她还可以抵赖。是谁说的,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何况她是小蛮?
天权默然,耳边只听她笑了一声,竟飘然而去。
摇光看看他,再看看小蛮,最后跺了跺脚,道:“我……去和小主求情!”掉脸就跑。
天玑嘟哝道:“她器量也太小了吧!只是个误会嘛!天权都跪下了,她还要怎么样?做小主的,怎么能这样,所以说,女人就是麻烦……”
土老板瞪了他一眼,天玑这才不甘不愿地闭上嘴。木先生淡道:“请泽秀先生移步一叙,来人,设宴居贤斋。”
泽秀也不客气,拱手道:“方才得罪了,叨扰莫怪。”
天玑赶紧悄悄扯住土老板的袖子,求她和木先生求情,让天权快点起来,谁知被木先生看到了,冷道:“小主一日不肯原谅你,你便不许动。”
天玑急得抓耳挠腮,眼见众人都出去了,他只得低声道:“天权,你等着,我一定把那丫头捉来给你出气。”
天权摇头道:“不要节外生枝,你也去吧,别呆在这里。”
天玑叹了一口气,只得慢慢走出去,道:“我再去求求木先生。”
天权没有说话,正厅里只剩他一个人,空荡荡地,悄无声息。他静静跪在那里,连眉毛尖也不动一下。日头渐渐西落,他的影子慢慢被拉长,像一根钝了头的针,杵在方砖上。
这种时候,他的心里,到底想着什么呢?
小蛮当然不知道,她根本是故意避开的,有意识让他跪到地老天荒。摇光过来求情的时候,说宰相肚里能撑船,她大人有大量,千万要饶了天权这次。可惜小蛮既不是宰相,更不是大人,她是睚眦必报的小女子。孔子说过: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很不幸地,她既是女子,又是个小人。
没人知道不归山的贵公子受辱会多么难堪。
可是更没人想过,她被那一箭擦过胸膛,衣衫破裂在大庭广众之下,又被人用性命来胁迫——那种时刻,她想着什么呢?反正肯定不会是喝茶赏花的悠闲。
所以她笑嘻嘻地回房间数钱去了,这种休闲活动是小蛮毕生最爱。无论她多么沮丧痛苦,只要打开荷包,一枚一枚数着里面日益增多的铜钱,她的心情就会豁然开朗。
她眼下的心情就变得极好,因为荷包里装着的不再是铜板,而是货真价实的两千两银票,外加她又顺过来的许多明珠宝石。
做有钱人的感觉,实在是一个字——爽!
小蛮哼着歌,把荷包塞进最里面的小衣里,那里有个暗袋,她自己偷偷改造的,把钱财贴身放着,贴着心口,完全属于她,只属于她一个人的。这样她才能放心。
门外有人叫她:“小主,木先生有请,白竹亭赴宴。”
“知道了。”她一脸明媚地打开门,却见泽秀斜斜倚在门帘上,低头侧脸,挺直的鼻梁与修长的睫毛可算一大美景。旁边的传令侍女勉强笑道:“泽秀先生也一同吧……”
泽秀笑道:“你先去,我带着小主随后就到。安心,不会把她抢走的。”
侍女犹犹豫豫地走远了,小蛮露齿一笑,悠然道:“你不叫我小流氓了?”
泽秀抹了抹下巴,身上还带着一丝酒气,在寒冷的黄昏,竟让人觉得有些温暖。
“你确实是个小流氓,不过既然身份是苍崖城小主,这点礼节还是要有的。”
小蛮哈哈笑起来,朝前走去,一面语含讥诮:“怎么又承认我是小主了,下午在厅里扬言我是奸细,恨不得要置我于死地的人是谁?”
“喂喂,要杀你的人是我吗?”泽秀抱着胳膊跟在后面,眉头拧了起来,“我也是为你好。小主的身份岂能轻易认定,若不让所有人信服,日后你光复家族,便有千难万险。更何况,不归山怀着怎样的心思,至少我该弄清楚,眼下至少明白他们没说谎,更没玩噱头。你如果真是小主,又何必斤斤计较这些。”
小蛮停了下来,泽秀警觉地瞪着她的背影,冷道:“干嘛?又要骂人?”
面前正好种了一株花树,粉嘟嘟的花苞在月光下像冰雪凝成,分外可爱。小蛮抬手,扯下一截花枝,轻道:“为我好。谁要你们自以为是的为我好,我有说过想要吗?世上强加人意的事情,未免太多了些。”
说罢,竟揉碎了那粉嫩的花苞,汁液碎屑落在脚下,被她轻轻踩过。
银月如霜,少女纤纤玉手摘下琼花玉蕊,本是多么赏心悦目的场景,不经意却变作了残忍冷酷。
泽秀突然觉得心惊,那种心惊转瞬间就化作了厌恶,他冷冷说道:“我只说一句话,你爱听不听。不要和不归山结仇,特别是天权这个人。你自己知道怎么做。”
说罢转身想走,却听小蛮淡道:“他怎么样,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泽秀忍不住想反击,他真是受够这个讨厌的女人了,谁知迟了一步,一向喜欢玩潇洒的他,这次被人玩了个潇洒,她先一步转身离开,远远将他撇开。泽秀愣了半晌,只气得脑门青筋乱蹦。他要赶紧离开不归山,再和她待下去,他迟早会被怒气憋死。
结果小蛮还是痛快地吃了一顿美食,又痛快地洗了个澡,完全把泽秀的警告丢在脑后。其间泽秀不知用那双可怕的桃花眼瞪了她多少次,通通被她装作没看见。
这帮人,总觉得自己很行,可以随意操控别人,总该让他们知道,世上会有人不鸟他们那一套的,就像他们不鸟自己那一套一样。
*****
月光如水,正厅里还是那么安静,没有一个人敢在这个时候凑过来当炮灰。
天权虽然遭遇这种侮辱,但他毕竟是不归山上层贵公子,权势仍在。
通常来说,有权有势的人暂时倒霉的时候,都会希望世上没人发现,没人记得,这样以后他们还会保留着曾经的面子跟架子。这里的人深深明白这个道理,纷纷装作不知道,仿佛一夜之间所有人都忘记不归山还有个正厅的存在,连一只麻雀也不敢随便进来触霉头。
不过眼下似乎有个不长脑子的家伙正往这里过来,脚步声隔了老远都能听见。
天权没有动,他一直维持着跪下的姿势,连头发都没乱上一丝。但就算是铁打的身子,不吃不喝跪上一下午外加大半夜,看上去都会有那么一些憔悴。他唇上有些干裂,可一双眼还是幽深如夜空,捉摸不到任何情绪。
一双精致的绣花鞋出现在高高的门槛上,鞋子的主人穿着米白绣银花的百褶裙,很是雅致。可惜她的动作并不怎么雅观,按照最基本的礼仪,任何房间的门槛都是不可以踩的,那是大不敬。
这双脚就毫不客气地踩在门槛上,纤细的足尖微微朝下,极是俏皮。但她显然不打算进来,只站在门槛上笑吟吟地看着他狼狈的样子,相当享受。
她不说话,天权也不说话,好像打算把她当作空气。但这种相对的沉默,很快会因为一个人忍不住而破功。
破功的人当然不会是她,于是天权开口了,低声道:“不要踩着门槛,很没礼貌。”
小蛮玩着袖子上的流苏,笑道:“应当说,不要用箭指着别人,更不应当在大庭广众之下划破女孩子的衣服。这些通通都是没礼貌到极致的行为。”
天权没说话。
小蛮也不在意,还是笑:“据说你应当和我道歉来着,不过看你的样子,是没有这个打算的。我脑子很清醒,压根不指望你的道歉。可是就这样让你起来,我又会不甘心,你说该怎么办呢?”
天权沉默片刻,才道:“如果小主希望我道歉,那我……”
话未说完,只听头顶一阵劲风刮过,以他的身手,要避开是易如反掌,可他定在那里不动,只听“啪”地一声,他左颊上结结实实吃了一耳光。
小蛮摸着左手,轻道:“倒把我的手打疼了。只是便宜了你,平身就是,三叩九拜的大礼,我一福薄之人承受不来,你无非是折我寿罢了。”
天权摸了摸发热的左脸,唇角有一丝血迹,她下手十分狠。他缓缓站了起来,目光晶亮,定定低头看着她。
小蛮后退了一步,讥诮地笑了起来,“你的血也不是冰渣么。没事的话,我走了。”
她掉脸就跑,完全是小人得志之后不敢逗留的势头。
天权抹去唇角的血迹,静静在厅中站了很久,双手慢慢结成拳头,最后,抬手在一个放着吊兰的红木架子上轻轻一拍,无声无息地走出大厅。
走后没有多久,只听“咔嚓”一个轻微的碎裂声,那红木的架子静悄悄裂开了一道缝,一片片碎在地上。
角之卷 第二十章 五方之角(二)
更新时间:2008-10-4 15:09:01 本章字数:4352
今天连着两更,这是第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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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为主角,哪怕是冒充的,也必须面对你将要面临的命运。
比如说,你要报那个血海深仇,要光复你被灭门的家族,从此以后见人杀人见佛杀佛,满世界乱跑就为了凑齐同盟,做一番伟大又狗血的事业——虽然那和你根本屁的关系都没有。
小蛮笑得一脸和谐,聚精会神地听着水将军给他们讲解如何光复苍崖城,报血海深仇的过程。
“江湖上的人提到天刹十方,大多会皱一皱眉头,身为邪魔外道,他们不得人心也是显而易见的。不说那些暗地里做的阴损事,单是西安符金刀一门、开封府碧水门、福建龙城一族——这些正道人士无缘无故被一夜灭门的惨案,足以令人动容。如今苍崖城一事,更是令江湖各派正道义愤填膺。小主身为苍崖城仅剩之血脉,初入江湖,便能获得众多庇荫,实乃万幸,只要小主振臂一呼,武林人士必然纷纷相助,光复苍崖城,指日可待。”
振臂一呼就万人响应,她是皇帝老子吗?这帮老爷子,活了大把年纪,怎么还如此天真,没有利益的事情,人家干嘛要帮你。再说了,报仇和光复真有那么容易,他们不归山早就可以一力承担了,不是说不归山对苍崖城感恩戴德吗?还要让她一个弱女子出去跑江湖,根本是拿人当白痴耍。
小蛮忍住打呵欠的欲望,换了刚痊愈的右手撑住下巴,继续听。
“报仇一事确然有难度,那天刹十方臭名昭著,江湖中虽然人人痛恨,但不可否认他们确实实力强劲,小主纵然能够集结同盟,为免伤亡过多,还是要想个更好的法子。”
小蛮开始用手指在桌上乱点,旁边的泽秀悄悄在下面踢了她一脚,嘴上却说道:“到底是不是天刹十方做的,还不能断定,不归山何必将这个罪名强行安在人家头上?”
水将军没理他,倒是土老板又来打圆场,笑道:“泽秀先生莫非不相信苍崖城的招魂法术?当日小主开坛召集苍崖亡魂,重现灭族景象,不归山从上到下都看得清清楚楚。那群黑衣人个个背后都有红白十字弯刀,正是天刹十方的标志。小主一直被养在深闺,江湖上的事情,她半点也不清楚,灭族之时也是被族中勇士竭尽全力送了出来,她能编造出这种事情吗?”
养在深闺的淑女会是这种德性吗?
算了,他不想在天刹十方的事情上继续纠缠,是是非非,没必要光听不归山的说辞,改日他自去江湖上打探。
水将军见没人再提出异议,于是继续说道:“我们这几年明里暗里探访多时,得知天刹十方最近在收集传说中的五方之角,那是苍崖城先辈分别安置在五方的圣器,用以镇压邪灵,具有十分霸道的力量。虽然不知天刹十方要收集了来有何用,但小主身份特殊,必定知晓五方之角的功用与埋藏地点,不如先他们一步收集齐五方之角,将这原本属于苍崖城的力量握在手中。”
天底下居然还有这么迷信古怪的事情,谁知道邪灵是什么东西?谁也没见过神仙鬼怪,这些根本是胡编乱造出来的怪力乱神,居然有人煞有其事地当作一件事来讲。
小蛮想笑,可是突然想起曾经在祭坛上发生的古怪事情,一时又笑不出来了。
她可是“亲眼”见到怪力乱神的景象。
苍崖城果真是神秘莫测,掌握了普通人永远也不能了解的古怪力量,难怪树大招风,一朝被灭。
这样说起来,五方之角还真有那么点门道。小蛮一时沉吟未决,却听土老板笑道:“这种邪灵圣器的说法,听来虽觉荒谬可笑,但毕竟是苍崖城的遗物。实际上,邪灵也未必是真有其事,苍崖城历经上百年的辉煌,囤积的宝藏自然数不胜数,五方之角应当是找到苍崖城宝藏的关键,那天刹十方花费人力去寻找,倒也正常。”
宝藏两个字立即让小蛮精神一振,钱是永远不会嫌多的,如果她能找到五方之角,说不定真能挖到宝藏,那她岂不是大发了?先不管真正的苍崖城小主在那里,总之现在她是众人眼里的小主,宝藏是苍崖城的,就等于是她一个人的——狗屎运啊!这等好事如何能放过?!
她两眼发光,登时就要接下这个任务。
“我们也仅仅是听说过五方之角的存在,还请问小主,那究竟是何等物事,埋在何处?”
水将军的问题让小蛮呆了一下。
呃,这个嘛……她怎么会知道。
“五方之角的事我只听人提过一次,据说那是本族最大的秘密,须得待我成年之后再告诉我。可惜……我还未成年,家族就被……”小蛮抹了抹伤心的眼泪,说得煞有其事,“所以我也和各位一样,并不清楚。”
周围响起一阵阵遗憾的喟叹声,金员外笑呵呵地说道:“小主不必难过,俗话说,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这找寻五方之角的行动,不归山必定倾力相助,定要赶在天刹十方之前将它们夺回。”
笑呵呵的老坏蛋,只会说空话!小蛮最讨厌他,紧闭着嘴不说话。
一直做高深莫测状的木先生开口了,这老头子要么不说话当哑巴,要说话必然就是下结论,人人都听他的,“天权,天玑,摇光三人下山辅佐小主寻找五方之角。老沙那一组的人分成两部分,一部分在前方打探情报,一部分在后接应。势必要赶在天刹十方之前找到五方之角。”
不会吧!让那个冰块脸跟着她下山?!小蛮的脸顿时垮了,回头偷偷看一眼天权,他面无表情,只答了个是,跟着又道:“晚辈愿在前替小主探路,倘若遇到天刹十方,沙先生他们只怕抵挡不住,还需我照应着。”
大善!看起来冰块脸也不愿意跟她一起行动,他射了她一箭,她回了他一耳光,两个人越扯越深,路上一个不好他要报复回来,没有金木水火土五人在旁边护着,摇光天玑两人又听他的话,她岂不是要倒大霉。
木先生点头道:“也好。让老沙进来。”
说罢,回头和颜悦色地对小蛮说道:“小主,这一去虽有众人相护,但风险仍是极大。按理说,我五人应当下山相助……”
话未说完,金员外又笑道:“小主年纪虽然小,志气却不小。此事她必然心有决定,我们五个老人家,何必跟着煞风景,乱出主意,倒给她添麻烦。”
所以说,这个金员外是最讨厌的,真是一点也没说错。
小蛮假惺惺地笑道:“是啊,苍崖城的事总不好劳烦各位这样全力相助,你们肯帮我,我就已经感激不尽了。”
土老板柔声道:“小主只是一个稚龄少女,此一去江湖便是旦夕福祸,危险太大。不如找寻五方之角的事就交给天权他们,小主留在不归山,由我们照顾,岂不是更好。”
不好!一点也不好!那宝藏岂不是要被不归山吞并!虽说宝藏本来也不是她的,但岂有快到手的东西被别人抢走的道理。
“土老板这话虽然是关爱小主,但也难免小觑了她。更何况,此去一行,找寻五方之角纵然重要,但寻求同盟光复苍崖城也不能耽误。我们出面总是名不正言不顺,难免遭人口实,还是要小主亲自出面才好。”
金员外又开始发表他令人厌恶的言论,不过这次,小蛮连连点头,生怕对方一个转念,让自己留在不归山,那宝藏就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了。
木先生沉吟半晌,突然道:“来人,将库中乙卯编号的物事取来。”
立即有人答应着去了,不出片刻,有两人分别捧着一只檀木盒子献上。木先生取过一个较小的,打开一看,里面放着一块羊脂白玉雕琢出的饰物,像是老鹰,又像夜叉,约有半个巴掌大,说不出是个什么怪模样。
他将那块玉捧起,原来是挂在脖子上的挂坠,下面垂着长长的绞丝金链。玉下面垫着一块破破烂烂的布,展开一看,却见红红蓝蓝画得乱七八糟,像是一块地图。
“小主,这块玉饰便是当年小主的外婆送给不归山的一件宝物,雕得是苍崖城中供奉的东方之神,有趋吉避凶的功效,如今物归原主,小主带着它上路吧。这块地图,是上上代小主遗落在本派的物事,前段时间整理仓库才被发现,可惜苍崖城物是人非,今日也一并交还给小主,兴许能有一些用处。”
小蛮接过玉饰,只觉触手温润,她也不懂玉的价值如何,但直觉这是个无价之宝,一时不由口水泛滥,心里朵朵花开。
又发了又发了!幸好她逃跑不成功,遇到了泽秀,若不回来这一趟,岂能得到宝藏的喜讯,又怎么拿到这么一块绝世好玉?可见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果然是有点道理的。
木先生将那块地图交给她,只见上面画得乱七八糟,也不知到底是什么东西,还用细细的朱砂笔在上面标上甲子,乙丑等等标记,猛然一看像地图,仔细一看,根本是信手涂鸦,不知所云。
这东西看上去好像一点也不值钱,小蛮不屑一顾,随手塞进怀里,回头就打算当作破布扔掉,谁知木先生又道:“这块地图玄机奥妙,我等实在无法参透,曾经请了高人前来探索,大抵是苍崖城中的秘术,将中原大地划分为许多块,与寻常地图完全不同,自成一派。我斗胆猜想,或许是与五方之角有关,交给小主,当然再合适不过。”
要不怎么说大家都忌讳着苍崖城,他们果然是一群莫名其妙的人,画个地图也和人家不同,神秘兮兮地,不知捣什么鬼。
不过既然有可能是宝藏地图,那留着总没错。
木先生又将另一人手上稍长些的匣子打开,小蛮以为又是什么宝贝,伸长了脖子去看,只见里面躺着一把通体赤红的弯刀,鎏金的刀鞘,上面用大小不一的绿色宝石排列成北斗七星的形状,红绿相间,简直夺目之极。
木先生取出那把弯刀,它大约有一尺来长,可算短刀了。轻轻将刀抽出来,刀身澄澈犹如秋水,上面刻着水波一样的花纹。土老板取出一块紫色方巾放在上面,轻轻一吹,那块薄软的纱巾竟然一分为二。连泽秀也忍不住赞叹:“好刀!”
木先生将这通体赤绯的弯刀交给小蛮,道:“江湖奸险,小主留着这把刀,做防身之用。”
小蛮手腕都快抖起来,天啊,一下子得到这么多宝贝,老天实在是太厚爱她了!她激动的差点掩面哭泣——这人啊,运气要一来,挡都挡不住。从今往后,她再也不是穷鬼小蛮,要改名,叫富婆小蛮了。
“刀……有名字吗?”她记得以前在茶馆听说书,江湖大侠身上的武器都得有个漂亮名字,好吧,她虽然不是什么大侠,但这种宝贝刀肯定得有个名字,这才威风气派。
“有,它叫赤霞。”
话音刚落,只见走进来几个人,打头的正是天玑和摇光两人,显然他们是得到指令了,要护送她去找五方之角,两人都换上了轻便衣装,除下标志性的不归山服饰。
小蛮眼睛尖,早就看到两人身后还缩着一人,正是把她带过来的老沙,他显然不希望小蛮发现自己,躲在天玑后面,低着头,一副心虚的样子。
这个人,知道她不是真正的小主,不管他有没有把这事说出去,总之不能让他逃了干系。
“干爹!”小蛮欢喜之极,脆生生地叫了他一声,“干爹!您总算来看小蛮了!”
娇脆的声音在屋里回荡,回荡,回荡……
所有人都看着他。
老沙心里苦得像黄连,只能呵呵笑道:“小蛮,干爹也一直想着你,见你大好,干爹心中十分欣慰。”
角之卷 第二十一章 五方之角(三)
更新时间:2008-10-4 15:09:01 本章字数:3819
今天连着两更,这是第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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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本上,老沙确定自己已经和小蛮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了,她要是搞点什么妖蛾子,金木水火土肯定第一个找他算账,谁让他是人家“干爹”——还是三千两银子买来的干爹,破了财外加惹了一身麻烦。
如果他早知道小蛮绝对不会放过自己,打死他也不会把她带到不归山来。
世人大多以貌取人,小蛮的外貌太容易迷惑人,起初他还真以为这是个纯洁天真的小姑娘,结果事实上恰恰相反,他吃亏吃大了。
筵席结束之后,他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拉着小蛮说悄悄话:“你既然已经答应下来,就要好好去做,明白吗?别整出什么麻烦,那三千两银子可不能白拿。俗话说的好,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这点做人的道理我想你这么聪明的孩子应当明白。”
小蛮笑道:“干爹你老人家真会说话,把这事当作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了。”
老沙眉头一挑:“莫非不是这样吗?”
“你老真够胆大包天的。”小蛮笑,“不知是你拿那些老爷子当白痴耍,还是你们整个不归山拿我当白痴耍。”
老沙四处看看,确定没人,这才放低了声音,道:“这些话以后不要再说,也是为你自己好。你纵然聪明伶俐,但毕竟只是个小女孩儿,江湖奸险你半点也不懂,要杀你这样的女娃娃,简直易如反掌。你又想留着命,又要拿钱享福,总得学乖些,好事总不能让你一人占了,别人都是白痴不成?”
小蛮淡道:“干爹你说了那么多,无非是让我乖乖做事少说话罢了。我看,是整个不归山拿我当炮灰呢,个个还煞有其事的。”
老沙急得皱眉,“还在胡扯!”
小蛮嘻嘻笑了起来,“说着玩而已,我既然是小主,这些事当然是本分,干爹我这样说对不对?”
老沙叹了一口气:“你这样的性子,聪明太过外露,迟早要倒大霉。罢罢,事到如今也无法,你好好去做就是。”
小蛮对他的告诫根本是没往心上去,她竖起五根白皙纤细的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
“什么意思?”老沙莫名其妙。
小蛮眨了眨眼睛,“五千两银子啊!这么困难的事情,三千两怎么够,起码也要五千两。你也知道江湖奸险,我半点武功也不会,被人追杀只有掉命的份,那些个北斗七屎个个看我不顺眼,路上未必真会照应我,不多给钱,就太不厚道了。”
不厚道的根本是你!老沙拿她真是没办法,打也不能打,骂也不能骂,这可是在不归山呢!他只得敷衍道:“好好,现在手头没那么多银子,回头有了一定给你。”
小蛮怎么可能吃他这一套,笑道:“什么时候才有?可别空吊着我胃口,我没什么耐性的。”
老沙恨不得把她掐死,脸色铁青,勉强道:“你先下山去,两个月之内,银子一定送到你手上。”
小蛮这才稍稍有些满意。嗯,两个月,既然这样,就先玩两个月吧,等银子到手了,她再开始给他们“干活”,做买卖的,可不能亏本,不是么?
“那我去收拾东西了,这一路就麻烦干爹你老人家在后面照应着。我年纪小,什么也不懂,干爹要多教导才是。”
她格格笑着,心满意足地走远了。
*****
现在,光复家族、寻求同盟、报仇雪恨等一系列苦差事就落到了她的头上,这就是做主角的悲惨命运啊。小蛮叹了一口气,自觉十分命苦。
此刻她身在一辆华美精致的大车里,周围都是柔软香喷喷的垫子,饿了想吃东西,随手一拉,车壁上的抽屉就开了,里面糕点酒水一一齐全。要是困了,倒头就可以睡,随便什么形状都毫不费劲。
她这辈子几乎就没这么舒服过。心里甚至有些飘飘然:这样的差事多来点,其实也不坏嘛。
悠哉悠哉地揭开严实的窗帘,结果她立即被扑面而来的风雪给打得七荤八素,手忙脚乱地合上窗帘,只听车外天玑哈哈笑道:“没用!这点小风雪都受不了!”
小蛮没生气,悄悄把窗帘揭开一条缝,那小风夹着雪花刮在脸上,还真有点毛骨悚然。外面是白茫茫一片,淡灰色像晕开的水墨,勾勒在银白色上,原来是遥远起伏的山峦。她说道:“咱们走了有快半个月了吧?我记得现在刚到三月,应当是春天呀,怎么这里还下雪?”
在前面赶马车的摇光戴着白狐帽子,鼻子冻得红通通,倒多了些俏皮,她扶着帽子,道:“关外都是这种恶劣天气啦,要到五六月才会放晴化雪,十月不到又要开始下雪。”
“咱们要往哪里去啊?”
“眼下正绕过金山(注:即今天的阿尔泰山),要去契丹人的地方。天权他们探了情报,说有天刹十方的人在太白山(注:即今天的长白山)附近活动,说不定五方之角之一就在那里。何况顺路经过和林,有旧识呢,小主要结交同盟,不能不去。”
小蛮懒懒躺回去,慢悠悠说道:“契丹人的地方,怎么会有同盟,你们不归山认识的人可真够怪异的。”
摇光赶紧摇头:“不是呀!常老先生才不是契丹人!他是宋人!只不过……没住在中原罢了。”
“常老先生?”
“是呀,他是武林中德高望重的前辈呢,是前任栖霞派掌门,和不归山交情深厚。如果由他出面帮助小主号召,一定事半功倍。”
摇光说得一本正经,隔着车壁,她没见到小蛮懒洋洋的模样,很显然,她根本没听进去。
反正她只是答应老沙不随便乱说,尽量努力做好这事,但至于最后结果如何,谁也不知道,她随便耍耍,就是不成功,他们也没理由怪她,要怪就怪那些不肯帮她的所谓同盟。
哎,还是买块地,盖个大房子,过她的富婆日子是要紧。
不知过了多少天,小蛮都快在车上闷出蛆来了,这一日车子终于驶进一座城池,想来应当就是他们说的和林了。
小蛮穿上貂皮大氅,头戴狐皮帽子,小小一张脸几乎淹没在厚重的衣服里,莹润白皙,十分可爱。她倚在马车上,长长舒了一口气,白雾立即笼罩了她的脸,睫毛湿漉漉的,叹道:“好冷!我还以为自己很耐冻了,没想到这里这么冷。”
摇光收拾着车厢里的杂物,听她抱怨,便好脾气地笑道:“小主没有内力在身上,又那么瘦弱,真是难为你了。回头让旅馆点上热热的火盆子,坐一会就不冷啦。”
正说着,却见天玑从拐角绕了过来,据说他们北斗七使之间有自己秘密的通信方式,他这会就是去找天权的记号呢。
天玑年纪不大,应当也只有十五六岁,瘦瘦长长的个子,有一种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味道,加上他长得唇红齿白,十分俊美,更兼服饰华贵,这极北的苦寒之地,个个都是彪形大汉,甚少见到这种类型的美少年,一路上过来,不知有多少人偷偷盯着他看,眼珠子死活舍不得离开。
天玑毫不在意,手里捏着薄薄一块树皮,走到跟前晃了晃:“天权早就到了,在东街和济客栈等咱们。”
摇光听说,赶紧牵着马车要走,突然想起什么,问道:“东街在什么地方?”
天玑把手一摊,笑得无赖:“我怎么知道。你去问呀。”
摇光瞪他一眼:“我早知道你出来就是这种惫懒德性!木先生他们根本不该派你出来!一路上你什么事都不做,只会偷懒!你等着,我一定把这事告诉金员外!”
天玑道:“哪个偷懒了?本来做饭洗衣服打扫卫生这些事就是女人做的嘛!哪有男人做这些事的道理!我出来只是给小蛮做护卫,保护她的安危,又不是做老妈子!你就会告状,除了告状就没别的专长,以后就叫你告状王好了。”
摇光忍不住还要骂他,他俩在一起,三天两头就要斗嘴,每次都是天玑挑头,偏偏他伶牙俐齿,摇光老实憨厚,往往被他气得暴跳如雷。
小蛮咳了一声,慢悠悠说道:“别吵嘛,别人都看着呢,你们不是一直提醒我这一路要低调低调?”
摇光赶紧回头,果然见周围渐渐有人围过来看热闹,吓得赶紧牵着马车朝前走,天玑笑嘻嘻地跟在后面,又道:“别气啦,就算我错了,好不好?你本来就长得难看,再苦着脸,更难看,对着你这种脸,让我怎么吃饭?”
摇光气得一个劲踢着地上的积雪,一个字也不说。天玑搓搓手,“好啦,我去问路,你们等着。”
说罢他还真的端着一张可爱笑脸去问路了,摆摊子的契丹老太婆一见他便欢喜得要笑,恨不得用手揉他两下,没两下就问到了具体地址。天玑得意洋洋地过来,笑道:“问到啦。怎么样,还说我不做事?”
摇光余怒未消,冷道:“我管你!不做就不做!反正也和我无关。”
天玑使出浑身解数,又是鬼脸又是笑话,最后终于把她逗得露出笑脸来,咬牙道:“回头让天权看看你的样子!小主还在这里呢,让她笑话咱们!”
小蛮赶紧摇头:“没事,没事。你们继续,当我不存在好了。”
呃,青年男女,青梅竹马,一路同行,干柴烈火……那个,可以理解。
街角那里突然有一个黑衣人一晃而过,小蛮一愣,只觉十分熟悉。那身材,垂到腰下的粗长辫子——难道是泽秀?他难道也跟来了这里?
她不由想起当时在不归山,商定好了具体下山的日子之后,泽秀就先离开了不归山,和来的时候一样,连个招呼都不打。这人倒是潇洒狂妄的很,偏偏不归山还挺在乎他,一切礼节到位,似乎不想得罪他。
这个人,是不是来头不小?
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双多情轻佻的桃花眼,他虽然粗鲁又野蛮,但仔细回想起来,倒还真没做出什么真正粗鲁的事情。记得吃饭的时候,他的姿态丝毫不输给天权,压根是两个豪门公子的德性。
有意思,江湖浪人,豪门贵公子,泽秀啊泽秀,你到底是什么身份呢?
(角之卷完)
宝之卷 第一章 连衣(一)
更新时间:2008-10-4 15:09:03 本章字数:3560
今天继续连续两更,这是第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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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林一向是个龙蛇混杂的地方,辽人,宋人,回鹘,西夏,甚至蒙古、女真人都乱七八糟混在一起。国家之间有政治问题,十分复杂,牵扯到劳苦大众之中,问题突然就变得简单了,总的来说就是我看你不顺眼,你看我觉得很烦,最后扯上大义的旗子,吵架打架都是家常便饭。
据说,单身旅客商人经过这里,都要花钱请个有身手的护卫,否则很容易出事。当然,这并不代表大批的商旅就很安全,杀人越货的匪徒数不胜数,心情好的时候,你上点贿赂,勉强能保命过去,遇到人家心情不好,对不起,命也要,钱也要。
和济客栈从另一个方面来说,就是一个大型护卫挑选交易场所。楼下有个巨大无比的大厅,天一亮就人来人往,交易双方互相挑选,谈定了便交钱走人,那些做护卫的人常常自嘲是做皮肉生意的,人家交钱,他们给人,比他妈*****还热情彻底。
现在,天权坐在角落里喝茶,用的是自己带出来的白瓷茶杯。
前面早已说过,他是个贵公子,而且是十分贵的那种贵公子,所以有洁癖也是很正常的,但洁癖到连坐垫、被子枕头、筷子食具等出门都要带上,如果自己忘了带,宁可不在外面吃饭睡觉,就未免不正常了。
此刻他在偏僻角落里,手里端着自己常用的白瓷茶杯,杯里装着自己带出来的天山泉水,水里泡着自己带出来的上等顾渚紫笋茶,桌上铺着自己带出来的锦缎布,椅子上垫着自己带出来的青缎绣花半旧软垫——伙计们在周围走了又走,看了又看,谁也不好意思过去招呼他要吃点什么。
大厅里闹哄哄的,有人喝酒吃菜,有人豪谈阔论,更多的是那些挑选已经等待被挑的商旅护卫们。
突然,客栈门前一阵喧嚣,紧跟着又安静下来,天权不经意抬头一看,却见门外呼啦啦涌进一群头戴狐皮帽的契丹人,个个凶猛无比,推搡挤压,瞬间就占了大块地方。这里毕竟是辽地,他们这般嚣张,别人也敢怒不敢言,只能暗地痛骂:契丹狗!
不一会,一阵清脆的马蹄声传来,眨眼间,一个身穿轻便猎装,长靴轻裘的少年公子便走了进来。大约是骑马纵驰了很久,他额上有些细汗,风尘仆仆,然而人人都觉眼前一亮,心中忍不住便要赞叹一声:好一个公子爷!
他一进来便脱了裘皮和帽子,里面是一袭鸦青长褂,衣襟上绣着斑斓蝴蝶,映得星目剑眉,十分俊挺,眉宇间更有一股匪气,一种妖气,极为炫目。
“上茶来。”他随口吩咐了一声,说得是契丹话。
那些契丹护卫推开厅中拥挤的众人,硬是为他开出一条路,其中一人见到天权坐着的角落最安静,也最干净,立即上前一拍桌子:“让开!”
天权低头去吹茶面上的热气,恍若不闻,长睫淡淡垂下,看不见表情。
那侍卫咣地一下抽出刀来,对着他的脑袋就砍了下去,谁知那刀钉在他脑袋旁尺余的地方,无论如何也砍不下去了,定睛一看,却见他用两根修长的手指轻轻夹住刀身,似是丝毫不费力气。
那人有些被震住,想要往回抽刀,还是抽不出来,用得劲大了,只见天权的手腕微微一转,掌中也不知藏了什么东西,精光一闪,只听那刀“咔”地一声,硬生生断成两截。
天权夹着那一截断刀,抬眼往那少年公子面上轻轻一扫,那位公子瞥见他如冰似雪的容貌,禁不住倒抽一口气。不防他突然将断刀掷来,冷道:“滚。”寒光一亮,那公子倒也镇定,居然一动不动,在众多契丹侍卫的呵呼声中,那截断刀险险贴着他的左颊,钉在了木头柱子上,入木三分,还在微微打颤。
众人此时望向天权的眼神已经不止是好奇,简直变成了崇拜。在契丹人的地方对契丹人大不敬,这是说书故事里英雄人物才有的行径!这人绝对是个英雄!
不过他们现在更好奇那位契丹公子会有什么反应,唰地一下,视线全部集中在他身上。
契丹公子盯着天权看了一会,眼睛慢慢眯了起来,脸上似是微微一红,倒背着手走过去,侍卫急忙替他拉开天权对面的那条椅子,铺上干净的皮毛。他坐下,张口便道:“你叫什么名字?”
天权还是恍若未闻,眉毛尖都不动一下。契丹公子抽出一条花手帕,擦了擦嘴,狭长的眼滴溜溜在天权脸上打转,那种眼神,令人毛骨悚然。
侍卫们送上美酒羊羔,用金刀切成小块,用盘子盛了,放在桌上。契丹公子推到天权面前,又亲自斟了一杯酒递上去:“我请你。”
他的南话说得并不是很好听,但语速极快,十分流利。天权自顾自低头喝茶,对他送来的美酒肥羊看也不看。契丹公子用金刀插了一块羊肉,柔声道:“我听说南人里也有慷慨悲壮之士,大口喝酒,大块吃肉,和咱们契丹人一样。阁下身手这样精巧,本以为是条好汉,我敬你,你却不敢受,未免令人失望。”
天权冷道:“脏。”
契丹公子不怒反喜,蠢蠢欲动,想在他俊美的脸上摸那么一把,却有点不敢。他眯眼笑道:“我脏不脏,你不试试,怎么知道。”
众人嗡地一声,爆发了。
搞什么!原来是玩男人的!没劲,没劲之极。
天权骤然抬头,定定看着他。契丹公子撑着下巴,用刀在软绵绵的羊肉上一下一下地戳着,眉眼间带着一些挑衅的挑逗,低声道:“我叫述律。你呢?”
羊肉被戳得发出扑哧扑哧的声音,天权目中突然流露出一丝寒意,耳边还听得此人声音魅惑,说着不知轻重的话:“你再不说话,我便将这客栈里的南人都杀了,你说一句,我便放过一个人。”
一旁的侍卫见他忘形,只得低声提醒:“千岁爷,这里不是上京。”
述律笑吟吟地盯着天权,右手却一抬,那把金刀毫无声息地朝那人头上插去,好在那侍卫躲得快,否则当即便要死在这里,饶是这样,耳朵还是被切开了一块,鲜血直冒。众侍卫知道此人喜怒无常,脾气极为暴躁恶劣,更视人命如草芥,一时不爽杀个人简直比吃豆子还容易,他们服侍起来都是提心吊胆,当即齐刷刷跪了一地,谁也不敢吭声。
述律含着温柔多情的笑,将那染血的金刀继续插进羊肉里,挑了一块送进嘴里,眼睛纠结在天权脸上,就是不离开。
眼看这里的场面是僵持住了,忽听门外一阵清脆的银铃声,叮叮当当,众人不由自主朝门口看去,却见一个穿着粗布衣服的女孩子慢悠悠走了进来。她腰上挂着一只小小的银铃,用红绳拴着,故而走动的时候叮叮当当乱响。
有些喧闹的客栈突然安静下来,人人都望着她。
天下居然有这样的美女!所有人心中在那一瞬间都想着同样的事情,只怕把和林所有稍微有点姿色的少女加在一起,也不如她一根手指头来的妩媚。
女孩子对大厅里的风云乱涌半点也没发觉,叮叮当当走过来,用白嫩的小手擦擦衣服,吞了口口水,朝伙计伸出一根手指,小心翼翼地说道:“我要……一碗阳春面,加个卤蛋。”回头摸摸自己的荷包,倒出来一看,只有两块铜板,脸上一苦,道:“只要阳春面,卤蛋不要了。”
那声音娇滴滴的,像一只小黄莺,柳叶一样的眉毛那么一皱,简直娇憨不可方物。所有人都情不自禁看着她,谁也不想把视线移开。伙计神魂颠倒地端了面上来,加了三个卤蛋,连钱也不收,直接塞进她手里。
女孩子端碗掉头过来找位子,人人都自动让开,她手指头泡在汤里,烫得直皱眉头,抬头一见天权那里空着,当即快步朝那里走去,咣地一声把碗重重放在上面,烫得直跳。
一个契丹侍卫上来要把她赶走,述律横了他一眼,那人吓得继续垂头装哑巴。
女孩子抱歉地朝两人笑笑:“不好意思哈,人太多,让我挤挤,一下就好。”
说完,坐下,抄起盐罐,呼啦一下,倒了半罐子。
仿佛是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她含愧笑道:“蜀人,喜欢辛味的。”
天权看看桌上的调味罐子,盐罐旁边分明摆着一个小陶碗,上面贴着红色宣纸:花椒粉。
女孩子搅了搅面汤,低头一顿大嚼,脸色突然一变,一口吐出,神情极为疑惑,抓起那个盐罐,放在眼前,眯着眼睛看了半天,才看清上面写着“盐”。
她精致漂亮的小脸又垮了下来,述律忍不住嘻嘻笑了出来,低声道:“姑娘眼睛不好使?”
她脸上一红,像上好的玉石里透出一层红晕,述律的眼睛又直了。
“一直都是这样,要凑很近才能看清,最近越发坏了……看东西很吃力……”她似是对自己出了个大丑感到无地自容。
身上最后两个铜板也花了,没钱,她肯定要饿肚子。述律正趣味十足地盯着她漂亮的脸,忽见她站了起来,下定了决心似的,在身上擦擦手,豪情万千地朝厅中的木柱子大步迈去,对着柱子张口问道:“劳驾一下,您老需要护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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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辣椒是明末清初传入中国的,以前大多是用花椒,茱萸,大料等调味品。本来小说是娱乐性的,可以不在乎这些,不过后来想想,这种错误最好表犯,毕竟是常识性的。所以把辣椒粉换成了花椒粉,呵呵。
宝之卷 第二章 连衣(二)
更新时间:2008-10-4 15:09:04 本章字数:3604
第二更~今天是中秋节,祝大家团团圆圆,和和美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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述律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那女孩子被他笑得莫名其妙,突生疑窦,抬手一摸,才发现那是一根柱子,这下脸红得更厉害了,小小小步跑回来,低头问一个跪在地上的侍卫:“您老……要护卫吗?”
那侍卫的眼睛顿时瞪得犹如铜铃。
等不到回答,她只得眯着眼睛去问天权:“您老要护卫吗?”
天权缓缓摇头,语气温和:“姑娘不如朝左拐,那里商旅多一些。”
她乖乖点头,朝左边问去:“您老要护卫吗?”
她的左边正是述律,他笑道:“要啊,我最喜欢你这样的美人护卫。”
女孩子顿时一喜,急道:“好、好啊!大爷,我很能干的!探路、护卫、看门、放哨……什么都可以做!吃的也不挑剔,住也不在乎,只要您给我这个活干,一定让您满意。”
述律用花手帕捂住嘴,轻轻笑了起来:“真像一条狗。”
女孩子丝毫没听出讽刺,还在点头:“我很能干的!绝对比狗能干!”
这下其他人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述律眯起眼睛,像一只要使坏的猫,轻言细语:“哦?那我倒要看看你怎么个‘能干’。”
他从怀中取出一朵精致的珠花,点缀着三四颗拇指大小的东珠,轻轻握住她的手腕,将她雪白的手打开,放上去,道:“就用这个做定金了。你跟着我走吧,以后有的是钱拿。”
她迟疑了一下,用手指细细摩挲着珠花,突然匆匆对述律一笑,把珠花放在嘴里,咬了一口,只听“硌崩”一声,那几颗名贵的东珠居然被她一口给咬碎了。
述律脸色一变,女孩子已经哭丧着脸,道:“大爷,这东西……是假的。”
不厚道啊不厚道,居然用假东西来骗人,所有人都用鄙视的眼神看着述律。
他脸色变了又变,最后居然又恢复正常了,勾着嘴角轻笑:“东西是真的,只是……没有人会用牙去咬东珠。”
女孩子一付做错事的样子,局促地捏着东珠的碎片,低声道:“我……眼睛不好,所以……”
述律笑道:“怎么办呢,我出门身上没有带银子,除了这朵珠花,还有一个玉玦,这是信物,可不能给你当作定金。”
她遗憾地点了点头,把碎珠花放到桌子上,转身再去找其他人。述律道:“你咬碎了我的珠花,就这样拍拍手走人吗?”
她一愣,他又道:“一颗东珠市价白银百两,珠花上有三颗,你的樱桃小嘴一口就吞了三百两银子下去。”
她吓得脸色发绿,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三百两!把她卖了,剁碎了,也没那么多钱!
述律纤长的手指轻轻敲着桌面,趣味盎然地看着她的脸,一时倒把天权丢在一旁不管了,他笑道:“不过你放心,我们契丹人一向大方。三百两银子,也不算什么,你这就和我回去,在我身边干上三年,那三百两,就算作三年的工钱了。服侍的爷舒心了,你走的时候,还有银子打赏。”
这就是所谓的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他心眼里钻着什么,人人都能看出来。天权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女孩子犹豫道:“三年……太长了。”她终于觉得面前这人有什么不对劲,本能地不想答应。
述律笑得更开心:“不长,和你这样的美人呆在一起,三十年也不长。”他见这个小美人犹犹豫豫,像是觉得受骗了,于是又道:“这样吧,我好心点,在座这么多人,有回鹘的,有西夏的,也有你们宋人,有谁肯用三百两银子雇你,我便放了你。”
那少女回头望去,虽然人人都知道她眼睛不好,看不清,但一和她的目光相触,纷纷愧然垂头。在这种地方,请个身手一流的护卫,也不过要五两银子。三百两银子,那是什么价格?买个佣人都不用那么多钱。
忽听门外有人笑说:“三百两银子来雇护卫吗?这倒是第一次听说。”
说着,走进三个人,两女一男,都穿着名贵的狐裘,面容姣丽,气质出众,众人又是一阵哗然,今天是怎么了,来一个客人就长得人模人样的,往常日子再也看不到。
说话的正是那少年,穿着黑色大氅,头戴黑色帽子,极是俊俏,两只眼睛在大厅中一扫,立即见到坐在角落里的天权,眼睛登时一亮,叫道:“天权!可算找到你了。”
原来正是小蛮他们三人,三个路痴,在街上找了半天才找到和济客栈。天玑和摇光兴冲冲地跑过去,小蛮面无表情地跟在后面,一见到天权那张冰块脸,她就一肚子牢骚,极是不愿地凑过去,才发现人已经坐满了。
座上只有一人面生,正是述律,在他周围,还跪了一圈契丹侍卫,谁也不敢抬头。她微微一愣,左右看看,见厅里人虽然多,却都挤在西南角,离这个桌子很远,像是不敢过来。侍卫们身边只站着一个穿粗布衣服的女孩子,大约十六七岁,简直是美若天仙,像庙里供奉的观音活了一样。
咦?这是什么情况,契丹人要强抢民女吗?
摇光见小蛮没位子,急忙起身给她让座,天玑朝述律那里看了一眼,很有些厌恶,说道:“喂,那个契丹人,你让开!这桌子我们包了。”
述律饶有趣味地看着他们一群俊男美女,也不答话,天玑被他看得浑身鸡皮疙瘩乱窜,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天权。
“那个……你们、要去上京还是太白山?我……我可以给你们做护卫。”那漂亮得像天仙一样的女孩子突然开口了,哀求地看着小蛮。
小蛮哦了一声,随口道:“不好意思,我们不需要……”
话未说完,天权突然说道:“也好,我们可以雇佣你。”
他脑子烧坏了吗?小蛮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三百两银子的护卫,买人也没那么多钱啊。
天权回头朝天玑道:“我身上一时没有那么多钱,你们取三百两银子给她,回去之后我还你。”
天玑摸了摸脑袋,不好意思地低声道:“抱歉,我们身上也没那么多钱,只等着见到老沙朝他要钱呢。”
天权嘴唇微微一抿,眉头又皱了起来。
述律忍不住哈哈大笑,指着他们,笑得像喘不过气似的,断断续续地说道:“天啊……哈哈!穷光蛋还要逞英雄!啊哈哈哈!真是笑死我了……看你们先前那样,我还以为身怀万贯呢……原来……哈哈啊哈哈!”
天玑和天权听到他这般嘲笑,眉头皱得更紧了,在外面,特别是契丹人的地方,谁也不好擅动,连天玑都收敛了许多。
摇光轻轻拉了拉小蛮的袖子,轻道:“小主,那女孩子多可怜啊,可不能看着她被契丹人带去糟蹋了。你身上有钱吧?帮帮她好不好?”
关她什么事呀!小蛮的眉头也皱了起来。这世上的可怜人多着呢,看一个帮一个,有金山银山也都花光了。她笑道:“呃,抱歉,我也没那么多钱。爱莫能助了。”
天玑哼了一声,“骗人,你荷包里那么多银票呢?还有那许多宝石……你每天数那么多遍,以为我们不知道呀!小气就小气,还找什么借口!”
小蛮眉毛一挑,道:“你没事就偷看我吗?倒是很痴心呢。”
天玑脸上一红,急道:“喂,你别乱说啊!谁、谁偷看你!”
小蛮悠然道:“既然没偷看,你怎么可以胡编乱造呢?我哪里来的这么多钱,你看错了吧。”
天玑还想说,却听述律哼哼笑了一声:“也不必多说,人我这就带走了。一场闹剧,到此为止。”
他朝那女孩子招了招手,露出一排整齐白亮的牙:“过来吧。没人肯雇你,只得和我回去了。好好服侍爷,不会亏待你的。”
女孩子脸色微微发白,看上去令人不由自主心生怜惜,摇光叹息着摇头,天玑鄙夷地看着小蛮,小蛮装作没看见,她一向心如铁石,除了钱,没什么能打动她的。天权眉头皱了又皱,一言不发。
述律站起身来,拍了拍手,跪在地上的侍卫们齐刷刷站了起来,其中两人架着那少女就要走,她挣了一下,也不知做了什么动作,这样一个娇滴滴的美女,居然轻易从两个高大契丹武士的钳制中脱身而出。
“不用逞强,我也不是逼你,更不是仗势欺人。”述律用花手帕擦着手,慢条斯理地开口,“不过欠债还钱,放到哪里都是这么个道理。你们宋人的律条,也不会有例外。你还是乖乖的,别躲了。指望后面那几个穷光蛋来救你……呵呵,他们身上那些东西全部变卖了,也凑不出一百两来,别指望啦。”
摇光又摇了摇小蛮,急道:“小主!不能见死不救啊!”
述律看了小蛮一眼,哧地一笑:“罢啦,这丫头看上去就是一付穷酸相,她能有什么钱。”
小蛮眼皮子突然一跳,抬头轻道:“等等,你刚才——说我什么?”
述律还是笑:“穷酸相,你不会照镜子的吗?土里土气的,你有钱吗?”
小蛮嗯了一声,露出一个甜蜜的笑:“当然有。三百两银子是吧?”她在袖子里一套,手指捏了一颗夜明珠出来,在掌心一滚,蓝莹莹的光芒,清澈美丽。
众人再也想不到她出手就是这么名贵的东西,眼睛都看直了。述律也有些发愣,万万没想到小蛮居然真的有钱。
她把那珠子在手里转了一圈,讥诮道:“夜明珠,市价三百两黄金。我给你这个,你还得倒找我许多银子——可是,就你这样的俗人,有那个眼力认得宝贝吗?”
宝之卷 第三章 连衣(三)
更新时间:2008-10-4 15:09:05 本章字数:3934
述律半天没说话,有侍卫要过去接过夜明珠,却被小蛮一掩,挑眉道:“等等,找钱拿来先。这玩意可比三百两银子值钱多了,便宜也不是这么占的。”
他还是不说话,隔了半晌,轻轻一咳,花手帕在嘴边擦了擦,低声道:“罢了,走吧。”
侍卫们还有些迟疑,回头见主子快步出门上马,这才赶紧跟上,眨眼就跑得不见人影了。
小蛮咧嘴笑道:“谁是穷光蛋?谁有穷酸相?三百两银子也敢在我面前卖弄!”她得意洋洋地捏着夜明珠,在手上滚来滚去。
摇光崇拜地看着她,连声道:“小主果然厉害!真是宅心仁厚!我们起初都被你骗了呢!没想到不用花钱就能把他难住,你真是太聪明了!”
小蛮被捧得差点飞天上去,毫不羞愧地接受了赞美,压根没去想刚才她心如铁石的想法。小蛮可以被人骂两面派,也可以被人说奸险狡诈,唯独不能忍受怀里带着大笔钱财还要被人鄙夷穷酸相。她做够了穷人,最恨别人说她看上去像个穷光蛋,她现在已经不是穷人了,应该叫她富婆小蛮。
那女孩子走过来倒地就拜,连声道:“多谢恩人!”
摇光急忙把她扶起来,见到她的容貌,只觉满目艳光,居然不敢多看,柔声道:“没事啦,你一个女孩子,怎么会跑这里来给别人当护卫?”
女孩说道:“我一直都是这样过来的,为什么女的就不可以给人当护卫?我很能干的,也能吃苦。对了,是恩人们帮了我,以后我一辈子跟着你们,保护你们,绝不离开半步!”
她说得倒是慷慨激昂,可是,谁也没见过这样漂亮的护卫,漂亮得……应当被人养在深闺里,做千金小姐,而不是在外面抛头露面给人当护卫。
“其实我真的很能干,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不愿雇佣我,不相信我,有的好心人宁可给我大把银子,说要照顾我,也不肯雇我做护卫,真是很奇怪。”
她说得十分娇憨。
小蛮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手里还玩着夜明珠,笑道:“我知道他们为什么不肯雇你。”
那女孩一脸迷茫地看着她,小蛮道:“因为你看上去傻乎乎的,像只小狗,不像护卫。”
摇光噗地笑了出来,回头看看那少女,虽然漂亮,却木头木脑,果然是呆呆的,小蛮还真没说错。
那少女恍然大悟状,跟着摸了摸脸,叹道:“真的傻吗?”
小蛮朝她勾勾手指:“过来过来。”
她立即扑了上去,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小蛮,其实什么也看不清。
“爪子给我。”小蛮伸出手,她乖乖地把手放上去。
“好乖。”她摸了摸她的脑袋,“你叫什么名字?”
“连衣,”少女答道,“我叫连衣,连锁的连,衣服的衣。”
小蛮点了点头:“很好,连衣,你以后就是我的狗……不,我的人了。你不是要报答我吗?我就雇你做贴身护卫,一步也不许离开。”
连衣感动得五体投地,抱着她的袖子就不撒手了,连声道:“我很能干!真的很能干!主子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小蛮摸了摸她的脑袋,像安抚一只激动的小狗狗,手里的夜明珠一个不小心掉在桌上,骨碌碌朝下滚去,她赶紧去捞,谁知有一只手比她更快,轻轻拈起来,同样放在掌心滚了一圈。
小蛮抬头一看,那只手的主人居然是讨厌的天权,她翻了个白眼,冷道:“还我。”
天权看了看那颗夜明珠,用手一搓,隐约能感觉到上面无数打磨出的棱角,淡道:“这是嵌在铜镜上的明珠,市价三百两黄金。”
小蛮陡然升出一股不好的预感,奇怪,这话很熟悉,好像以前在哪儿听过,也有个人跟她说过,什么东西市价多少,然后把她身上打捞过来的珠宝全没收走了。
“那、那又怎么样?”她装傻。
天权冷峻的面上突然露出一丝笑意,简直像破冰融雪一般,令人窒息。
他将夜明珠放进小蛮手里,道:“不怎么,小主心地善良,足智多谋,天权心中惭愧。”
啊啊啊啊啊!硬的不行,他开始来怀柔政策了!肯定没安什么好心眼!小蛮警惕地偷偷瞪着他,一面把失而复得的宝贝夜明珠使劲朝袖子里塞,生怕掉出来。
蹲在她脚边的连衣,肚子里突然叽咕一声,众人一愣,都望过去,连衣愣愣地摸了摸肚子,低声道:“饿了,好饿。”
天权温言道:“叫吃的吧,待会还要赶路去郊外,找常老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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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天权在前面探路,他们三人乐得在后面慢悠悠地走。反正天玑贪玩,小蛮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摇光擅长活浆糊。自从天权加入之后,赶路的效率嗖嗖往上窜,插科打诨的事情几乎就没发生过。
赶到常老先生的白杨庄时,天刚刚黑,庄子里灯火通明,不知在办什么筵席,鞭炮劈劈啪啪乱响,烟火炫目。
天权从马背上跳下,却见庄子前一条石板大道被扫得干干净净,积雪都堆在两旁,每隔三步便立着一座灯台,上挂羊角灯,将一条路照得通明清晰。他上前和守在门前的家丁询问情况,小蛮他们趁机从车里爬出来透气。
“哗,不会是要结婚吧?咱们来的是时候,说不准还能喝上一杯喜酒。”小蛮靠在马车上,紧紧抓住身上的裘皮大氅,冷得一个劲打颤,一说话白气就团团聚起。
一旁的连衣只穿着一件半旧的粗布衣服,左看看右看看,好像根本就没感到凛冽的寒风。
“连衣。”小蛮随口唤了一声,连衣急忙答个“是”,转过来瞪圆了眼睛看她。
“好乖好乖。”摸摸她的脑袋,“你不冷吗?”
连衣摇了摇头,拍拍胸脯:“我很能干的!”
……和能干好像没什么联系吧?
“你既然要做护卫,身手一定很不错吧?用什么武器呢?”
这个是小蛮最好奇的。其实她雇了连衣来做贴身护卫,也有别的念头,她不能指望不归山这些人来护着她,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必须培养自己的人,最好还是身手很好的那种。当然啦,小蛮自己也不知道什么叫身手很好,不过总不能白白在别人面前露一回富不是?
连衣在破衣服里掏啊掏,掏了半天,终于掏出一把生锈的镰刀,举到小蛮面前,“就是这个。虽然锈了,不过磨一磨还是能用,我用了十年啦,很顺手!”
呃,有人会用镰刀打架吗?小蛮看着她雪白的脸,突然觉得此人很不可靠。看样子她还得再等机会,找其他身手好的人来做护卫。
“连衣,你做我的护卫,每个月的工钱……”她是想砍砍价,一个月二两银子虽然不多,但她还是会肉疼。
连衣眼睛瞪得圆圆的,“主子怎么谈工钱啊!你是我恩人,我不会问你要工钱的,说了保护你一辈子就是一辈子,以后我绝不会离开你半步。”
天底下居然有这样的便宜事!小蛮感动得热泪盈眶,死死抓着她柔软的小手,半天,才憋出来一句:“很好!你真是个好人!”
天玑过来凑热闹,白了小蛮一眼,“人家是老实人,你别欺负她。”回头冲连衣一龇牙,“她不给你工钱,你就衣食住行都管她要,别让这黑心丫头占了便宜。”
连衣赶紧摇头:“主子是恩人!我不会麻烦她的!”
天玑见她一派天真的样子,不由叹了一口气:“傻乎乎的,真不知你怎么活到现在。”
小蛮笑道:“她傻不傻,可不劳你操心。她现在是我的人了。”
天玑漂亮的嘴唇一瘪,咕哝道:“真是没半点小主的样子,现在我都忍不住要怀疑你是不是真的小主了。”
正说着,天权已经返身走了过来,道:“常老先生的儿子今日大婚,咱们来的不是时候。”
稳重的摇光微微蹙眉,道:“这可怎么办,人家办喜事,咱们却来说这些刀光剑影的事情,而且,还没准备贺礼……”
小蛮眉头一挑:“那就走吧!等他儿子再生儿子,再带着贺礼来找他也一样。”
天权淡淡瞥了她一眼,转身对天玑说道:“红白喜事,我不太擅长应付,你去。”
天玑把手一摊:“我去是没问题呀,可贺礼呢?”
所有人的眼光齐刷刷落在小蛮身上,害她想装作没看见都不行,抱着胳膊退了两步,道:“干……干嘛?事先说明,我可没钱!我又不认识什么长先生短先生,他儿子结婚,和我可没任何关系!”
天玑上前一步,一把抓住她两只手,提了起来,笑道:“乖乖交出来吧!小富婆!”他回头让摇光从她怀里找荷包,那孩子是个本分憨厚的人,战战兢兢上来,双手合十,低声道:“得罪了,小主,以后一定还给你!”
小蛮急得两脚乱蹬,奈何比力气她死活都比不过这些人,摇光飞快从她怀里取出荷包,闭眼捏了一颗珠子出来,足有龙眼大小,竟是十分名贵的粉色珍珠。天玑“哦”地赞叹了一声,“不错嘛!好东西不少!给我看看!”
他一把抢过荷包,乱翻一通,一面怪叫:“天啊!这是客房里嵌在墙上的明珠!这是铜镜上的珍珠!这是浴池龙头上的眼珠!你……你搜刮了这么多!”
小蛮赶紧去抢,天玑灵活地闪开,笑道:“都是咱们不归山的东西,你这个小贼,居然占为己有!这会可都得物归原主。”
天权在旁边装作没看到,低低咳了一声,小蛮又是尴尬又是郁闷,回头瞥见连衣在旁边发呆,急道:“你发什么呆!护卫是你这样当的吗?你要保护的人只有我一个好不好!”
天玑嘻嘻笑道:“叫她也没用啦,你看她那个样子,哪里会功夫……”
话未说完,忽觉手上一空,他猛然一愣,却见原本稳稳捏在手里的荷包此刻落在了连衣手上,她恭恭敬敬地把荷包递给小蛮,“主子,你的东西!”
小蛮十分满意,一面心疼地把荷包塞回去,一面拍着连衣的脑袋:“做得好!回头我赏你。”
“你怎么做到的?!”天玑怪叫起来,只觉不可思议。她的动作居然那么快!
连衣很好心地解释:“哦,是这样,我抬手,从你手里拿了荷包,然后再递给主子。”
不、不是这种意思吧……天玑只觉一团乱麻扑面而来,不得不放弃与她说话,这两个女孩,都是一个货色的怪异。算了,反正贺礼也拿到了,这些东西以后再算账也不迟。
宝之卷 第四章 白杨庄(一)
更新时间:2008-10-4 15:09:05 本章字数:3222
隔日双更,今天更两章,此为第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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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权将贺礼递给门人,等了一会,只听里面一人笑道:“佳客来了!怎么也不事先知会一声老朽!不曾远迎,失礼失礼。”
那声音甚是洪亮,中气十足,小蛮定睛望去,只见一伙人簇拥着一个头发花白,身材健硕的老者走了出来。那老头儿胡子果然很长,都快垂到腰带上了,难怪要叫长先生……小蛮眨巴眨巴眼睛,乖巧地站在摇光后面,一言不发。
天玑笑吟吟地上前拱手行礼,道:“不知常老先生庄子上办喜事,仓促之下,不及备的好礼,叨扰莫怪。”
看不出这小子,平时毛躁得像只猴子,嘴上还挺会说话。难怪天权说红白喜事要他上阵应付,这种嘴脸的活,冰块脸确实不合适,还是天玑这种讨喜又乖巧的样子最好。
常老头笑眯了眼睛,过来一通打量,拍着天玑的肩膀笑道:“你是……天玑!不过两三年没见,居然长得这么大了!出落成男子汉了!”
天玑不好意思地笑笑,常老头一见到天权,便急忙过去上下看看,一面说道:“天权公子也来了!怎么不让门人早些通报!快,进去!唔,这是摇光丫头!果然女大十八变……这两位是……?”
小蛮见他朝自己看过来,便微微一笑,甜丝丝地叫了一声:“见过常老先生。”
他一愣,天权低声道:“苍崖城。”
常老先生恍然大悟,一双眼死死在小蛮脸上盯着看了一会,“咦”了一声,却没再说话,只是请众人进了庄子。
人家办喜事,肯定没时间来讨论什么武林大事,他们被安置在大厅一个角落里,自己喝酒吃菜。过了一会,大概是新娘子接过来了,在礼堂里拜了天地,送进洞房,新郎便被人拖过来一一敬酒。
小蛮见那新郎是个三十岁上下的青年人,倒也长得颇为英气,只是今天是他的大喜日子,此人面上居然一丝喜气也没有,一群人给他敬酒,他也不说话,仰头就喝,痛快的要命。
“奇怪,常老先生的儿子年纪也不小了,这会才娶妻吗?”摇光感到很奇怪。
天玑低声道:“今天人家大喜,这些话咱们悄悄说,让人听见了可不好。这是他第三次娶老婆啦,前面两个老婆,都是娶过来不到第三年就死了,对外说是病死的,不过里面很有些名堂,谣言不断呢。”
“什么什么谣言?”小蛮对这些小道消息特别有兴趣,眼睛登时亮了。
天权突然皱眉道:“别人的私事,不要乱说。以讹传讹的太多了。”
小蛮才不听他的,抓着天玑的袖子使劲摇:“别理他!事情就是让人说的,你快说呀!”
天玑本来也是个不安分的人,当即说道:“这事好多说法呢,最普遍的一种就是说常老先生的儿子练一种功夫,用自己老婆拿来试功,结果把人给杀了。还有一种说法就是他……嗯,那个……不行,所以老婆出去偷人,被他知道了所以杀了。”
“哦哦!”小蛮八卦的心情得到了充分的发挥,“杀人灭口呀!那这个新娶的老婆可要倒霉了。”
天玑比她还八卦,挤眉弄眼地,低声道:“可不是,以前也有人说过呢,说他这样子娶多少个老婆也没用。方圆百里知情的人都不愿把自家女儿嫁过来,这次不晓得常老先生花了多少银子买了这么个儿媳妇,咱们算算,三年不到,这新娘子肯定也要死。”
天权冷冷唤了一声:“天玑。”
他急忙闭嘴,嘀咕道:“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反正总不会是空穴来风。”
摇光这个活浆糊的赶紧来打圆场:“诶,诶!你们看,来参加婚宴的人不少呢!那个是不是金银刀周先生啊?”
天权道:“常老先生在江湖上甚有名望,婚宴上来一些著名的江湖豪杰,也不算罕事。不过,这里龙蛇混杂,天玑,管好自己的嘴巴,少说多看,不要给不归山抹黑,别忘了咱们来这里的目的。”
他话虽然是对天玑说的,眼睛却看着小蛮,充满了警告意味。
小蛮把脑袋别过去:关我屁事,我不过来江湖打酱油而已。
不过打酱油也是一门学问,如何打得好,打得呱呱叫,打得不让人家发现你,这个需要不断从实践中寻找真理。小蛮深深体会到,这世界上,做什么都不容易啊。
好容易挨到夜深人静,宾客们一一散去,新郎也回洞房和新娘子春宵一刻值千金去了,常老先生才将他们几个请入自己的书房,详谈此事。
“如此说来,苍崖城的小主是金木水火土五位倾力找到的了?”
常老先生神情出乎意料的严肃,从小蛮进门起,他眼睛就没离开过她的脸,与其说这话是问天权的,倒不如说是来问小蛮。她被看得浑身发毛,心中只觉不好,却不知是什么缘由,只得勉强维持笑容。
天权点了点头,将老沙如何在梧桐镇找到她,期间有人来劫持等等经过简略说了一遍。
常老先生淡道:“哦,小姑娘,事实确实如此吗?”
小蛮转了转眼珠,斟酌着说道:“嗯,天权公子说的……基本没错。”
基本没错,这四个字也是大有玩味,可以说是全盘赞同,也可以说有一部分不赞同,总之只看对方怎么接话。
谁知这老头子突然改了话题:“昔日老朽曾有幸得到邀约,去苍崖城一览,上代小主十分热情大方,更兼博学多才,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无所不通,老朽自恃才富五车,也不得不拜服。”
嗯嗯?这话里的味儿,好像就那么的不对劲呢?小蛮的心思绕了又绕,他是不是变着法子损她不学无术,胸无点墨,不是苍崖城小主?
“上代小主某日夜观星象,感慨苍崖城他日必有大祸临头,全族无一人可以幸免。老朽闻之心生恻然,询问可有避祸之法,上代小主说,苍崖中自有一个移星换斗的秘术,只能保得一人周全,如今看来,保下来的,正是这一代的小主。”
天权接口道:“常老先生说的没错。苍崖城被天刹十方所灭,仅剩小主一人幸存,此等血海深仇不可不报,但倾尽不归山所有财力人力,只怕也无法光复半个苍崖城。小主不辞冰雪,以弱质闺阁之躯长途跋涉,乃是诚心向江湖有识之士求援,常老先生在武林中德高望重,素来与苍崖城交好,不归山也曾沐常老恩德,我们此行,正是请求常老相助,为武林正名,惩奸除恶,光复苍崖城。”
常老先生笑了笑,倒是很随和:“苍崖城的事,老朽自然义不容辞,不过你们不归山也太过自谦,凭你们的背景,何必还要寻求我们这些糟老头子呢。”
天玑抢着笑道:“正所谓孤掌难鸣,何况苍崖城被灭,说起来是他一族的事情,与他人无关,然而唇亡齿寒的道理古人也明白。天刹十方作恶多端,今日能朝苍崖城下手,明日便会对不归山下手,与其武林中人人自危,倒不如团结一致。常老爷子,我年纪不大,见识也浅薄,您老可别笑话我。”
常老先生呵呵笑了起来,摸摸他长长的胡须,淡道:“你口才好的很啊,哪里浅薄了?不归山倒是很会囤积人才,几年而已,一个黄毛小子就能出口成章了,老朽佩服的很。”
嘴里说着佩服,语气却阴阳怪气的,这个老头子,真让人不舒服。小蛮百无聊赖地转着手里的茶杯,忍住打呵欠的欲望。唉,好无聊,快点结束让她睡觉去吧。
“小姑娘,老朽斗胆请问,当日上代小主说的移星换斗的法子,究竟是什么?这个问题困扰了老朽许多年,今日还请你赐教。”
小蛮猛然怔住,杯子在手里转了又转,想了一会,才犹豫着说道:“苍崖城里秘术众多,我也不知老爷子问的是什么……”
常老先生温言道:“譬如荧惑守心这类的异常天象,往往预示着大祸临头。却不知苍崖城有甚观星术,有别的名字也未可知。”
老天啊,怎么会和她讨论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她真是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抬头看看天权,他装哑巴,看看天玑,他皱着眉头不知想些什么,摇光一如既往的微笑,连衣依旧发呆,通通靠不住,还是靠她自己好了。
“大概就是荧惑守心之类的吧,听我母亲说过,就是荧惑什么的,太久了,我记不得。”
靠她自己,那就是敷衍,随口敷衍过去。再有才的东西,她是说不出来的。
常老先生把手一放,突然冷笑一声:“你们不归山,好大的胆子,拿着一个假小主到处招摇撞骗,是何道理!”
宝之卷 第五章 白杨庄(二)
更新时间:2008-10-4 15:09:06 本章字数:3805
隔日双更,今天两更,此为第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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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都是大吃一惊,摇光急道:“常老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
常老先生冷道:“其一,荧惑守心专指皇族纠纷,与尔等平民无干;其二,苍崖城观星术自成体系,与寻常观星术不甚通,更无荧惑守心的说法;其三,老朽四年前又去苍崖城造访过一次,与小主有过一面之缘,其年齿虽幼,却已是亭亭玉立,锦心绣口,面容与这位大不相同。”
坏了坏了,这下坏了。小蛮仿佛听见荷包里银子和宝石们离开自己的脚步声。出师不利啊,为什么没人告诉她这人见过真正的小主?这回出丑出大了,明天江湖上所有人都会知道她是个冒牌货,她要被群殴,拖出去暴打,然后放在火上烤!
她下意识地捂着胸口就想往外跑,刚一动作,脚还没迈出去呢,只觉手腕被人死死扣住,她痛得惨叫一声,要断了要断了!常老先生扣住她的手腕,厉声道:“你是何人?!冒充小主是什么目的?!速速招来!”
话未说完,忽觉背后一道厉风袭来,他急忙一偏身让过,手里一松,人居然被抢走了。连衣把镰刀放腰上一插,双手抱住小蛮,一纵身跳上了墙角的茶几上,小蛮疼得脸都绿了,捂着手腕,断断续续地说道:“我要死了我要死了!手断了没?”
连衣捧着她的手腕揉了揉,道:“主子,手没断,没事的。”
小蛮抱着她不松手,连声道:“那老头儿要杀我,你快挡着挡着!”
连衣轻轻将她放在茶几上,抽出镰刀,足尖一点,轻飘飘地落在地上,姿势甚是美妙,只可惜,手里拿着的不是神兵利器,而是一把破烂镰刀。小蛮抖霍霍地从怀里掏出木先生送她的赤霞刀,丢过去:“用这个……赏给你了!”
连衣如获至宝,抓着赤霞舍不得离开眼睛,突然眼眶一红,哽咽道:“主子……你待我真好,连衣……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刀。”
小蛮急道:“这些话以后再说!好东西多着呐!快!别让那老头过来!”
连衣抽出赤霞,众人只觉一道秋水横贯眼前,矫若游龙,为她利落地耍了几下,最后缓缓收势,横刀在胸,说道:“谁也不许伤害主子!”
常老先生原本扣住小蛮,不意人被瞬间抢走,心中已经十分惊讶,还以为是天权他们动手了,谁知居然是这个娇滴滴美若天仙的小姑娘出的手,又见她换了一把赤霞刀,姿势十分美妙,俨然是个身手极好的练家子,只是以他的眼力,居然看不出师出何门,不由问道:“你师父是谁?”
连衣一本正经地答道:“师父就是师父,你问的很奇怪。”她现在正经是小蛮的狗腿子,小蛮讨厌谁,她就跟着讨厌谁,老头得罪了小蛮,她对他也没什么好气。若有最佳狗腿子评选,连衣一定会勇夺第一名。
“你……”常老先生皱了皱眉头,天权打断他的话,冷道:“常老先生不问清楚缘由,便贸然出手,倘若伤到了小主,又当如何!”
常老先生冷笑道:“事到如今,还在信口雌黄!她怎会是苍崖城小主!我只当你们不归山也被骗,如今看来,竟是蛇鼠一窝,打着苍崖城的旗号招摇撞骗,安的是什么心?!”
天权淡道:“世上只有一枚稚龙之角,一个苍火之印,她若不是小主,天下便没有小主。若说奇怪,常老先生的言行岂不是更奇怪,尚未问清,便匆匆动手,莫不是与天刹十方暗地来往,试图杀人灭口?”
看不出来啊,这冰块脸平时很少说话,一开口就能把人噎死,果然那老头子被他气得脸色惨绿,连声道:“荒唐!荒唐!太放肆了!”
天玑还在火上浇油:“没错!一上来胡乱问两句就一口咬定人是假的,不归山有阴谋,我看你才有阴谋咧!方才我看来参加婚宴的人里面,有几个衣服后面绣着十字弯刀的花纹,说不定就是天刹十方的人,你暗地和天刹十方交往,真是晚节不保!”
其实他压根没看见什么十字弯刀花纹,不过既然天权开始发难,他肯定要跟着走,和连衣一样,他是天权的狗腿子。
常老先生气得不轻,再也不与他们啰嗦,厉声高叫道:“来人!来人!”
小蛮抱住连衣的脑袋,低声道:“老头子卑鄙无耻,一个人打不过咱们,要叫帮手了!”
连衣蹙眉道:“那……主子要怎么办?我听你的。”
“还是快点逃走是要紧。”小蛮弯腰就要跳上她的背,趁机逃跑,谁知门外传来一阵喧哗,一群家丁惊慌失措地冲进来,连声道:“老爷!老爷……少爷他……”
常老爷子一听是自己儿子的事,登时也慌了,把真假小主的事情丢在脑后,急道:“什么事?不要慌!”
一个家丁出了一口气,断断续续地说道:“少爷进了洞房,咱们本来说想过去闹一闹,谁知听见少爷在里面很惊惶地叫嚷,我们还当……是闺房情趣,倒也没敢过去,谁知越听越不对劲,少爷开始叫救命了,我们吓得急忙冲进去,就见少爷昏倒在床上,新娘子……不见了!”
常老先生顾不得再问,掉脸就走,把天权他们几个撇在书房里,完全丢在脑后。
众人没想到节外生枝,出现这种事情,都呆了半天,摇光愣愣地开口:“咱们……要不要、呃,也过去看看?”
天玑拍了拍手,冷笑道:“看吧,我方才说什么了?这桩婚事果然有鬼,不过这次不是老婆死了,而是新娘子失踪。这庄子里,诡异的事情多着呢!”
天权看了他一眼,淡道:“不要废话,去看看。”
天玑巴不得看热闹,拉着摇光就跑,天权跟到门口,突然回头看了看小蛮,见她脸色还有些发绿,大约是手腕痛得厉害,便低声道:“没事吧?”
“死不了!”小蛮没好气地说着。切,这会假惺惺地来问她,刚才她被人抓住的时候,他们几个做什么了?还说要保护她呢!果然是放屁!幸好她有先见之明,雇了个连衣。
天权轻道:“这次委屈你了,不过下次遇到同样的事,最好少说话。”
小蛮讥诮道:“是呀,下次我闭嘴当哑巴,乖乖由你们摆布,你们就满意了!”
天权眉头一挑,似是犹豫了一下,才道:“你……”
那话最后没能问出来,他转身便走,一面道:“你是真正的小主,清者自清,也不必对别人的质疑发怒。毕竟这种事情,并没那么轻松。”
小蛮哼了一声,没搭理他。连衣回头问道:“主子,咱们也要跟着去吗?”
小蛮眼珠一转,摇头道:“不,别跟着去。连衣,我问你,你只听我的话,是不是?”
连衣点了点头。
“别人的话……你都不会听,对不对?”
还是点头。
小蛮摸了摸她的脑袋,“好孩子。你对我这样好,我一定记着你的恩情。咱们俩别跟着他们走,都没什么好事。你腿脚快,背着我,咱们从庄子后门出去,走得越远越好。”
连衣犹豫了一下,“可是……天权公子是好人……他会生气的。”
小蛮吸了一口气,笑道:“你放心,咱们不是要甩开他们,不过是玩个游戏罢了。咱们先走,看他们能不能追上,你说好玩不?”
连衣点头道:“好玩,主子你总有这么多有趣的念头。”
小蛮跳上她的背,勾住脖子,笑道:“那还不快走?”
连衣赶紧答应一声,推开窗子就跳了出去。
嘿嘿,官兵捉强盗的游戏,真是有趣,不过问题是如果这个强盗存心跑得无声无息,腿脚飞快,官兵们还能不能捉到?
小蛮伏在连衣背上,周围的景色呼啸而过,她跑得极快,忽上忽下,好像背上负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颗小石子,丝毫不觉吃力。回头看着越来越远的白杨庄,小蛮面上不由浮现出一丝笑容。
这下可要告别这莫名其妙的江湖了,什么小主,苍崖城,以后通通和她没关系。她本来就是个路人甲,以后还是继续做路人甲,只不过,前面要加上两个字——富豪路人甲,就当作来江湖一趟的利息吧。
小蛮得意了没多久,连衣跑着跑着,突然说道:“主子,后面有人在追,功夫很好。”
不会吧~天权他们追的也太快了!小蛮急忙回头,入目的只有黑黝黝的森林,惨白的积雪,半个人影也见不到。
“哪里有人!我怎么看不到?”小蛮看了半天,确定不是自己眼睛出了问题。
连衣道:“隔了挺远,你没功夫所以看不见。那人很厉害……很厉害!比连衣还厉害!连衣一定打不过他!”
小蛮登时急了:“那怎么办?!这游戏还没开始呢就被人抓到了,多没意思啊!”
连衣摇了摇头:“不是天权公子他们,是个陌生人!啊……他过来了!”
话音刚落,小蛮只觉整个人往下一沉,连衣居然从树上坠了下来,刚落地,只听脑后一缕细风袭来,带着森森寒意,小蛮脖子后出了一片鸡皮疙瘩,陡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连衣将她轻轻抛在雪地里,反手抽出赤霞刀,“喀”地一声,打落一柄激射过来的巨大黑剑。
乌云从天顶散开,一团银盘似的月亮高高现在空中,方圆百里霎时清晰无比。头顶又有风声飒飒,小蛮本能地抬头,只见一人自树顶高高纵身而起,身后的大氅像一双漆黑的翅膀,瞬间张开。
像是捕食的夜枭,他的动作快狠准,嗖地一下落下,足尖弓起,直点连衣面门。连衣抬手一格,只觉此人劲道极强,赤霞刀险些被他踢飞,不得不倒退数步。
那人冷冷笑道:“倒有些本事!不愧是天刹十方!”
咦咦?这声音……
小蛮眯着眼睛去看,只觉此人越看越眼熟,那黑色的大氅,粗长的辫子,胡子拉渣的下巴——忽然转过头来,月色印在他眼底,电光火石一般,令人惊艳。
“啊啊!大……大叔!”小蛮突然叫了起来。
那人动作顿时停了下来,猛然回头,正是一双多情轻佻的桃花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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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之卷 第六章 白杨庄(三)
更新时间:2008-10-4 15:09:07 本章字数:3439
“是你!”泽秀也十分惊讶,忽又回头看看连衣,此时才看清她艳如桃李的面容,更是吃惊。
“你怎么会在这里!”泽秀走过去,一把将小蛮从地上拉起来。
小蛮拍拍屁股上的雪,一边想一边说道:“嗯,我们……是来白杨庄,找那个什么常老爷子。”
泽秀冷笑道:“果然还是走这种俗套,找同盟,结合众人的力量去对付天刹十方。真让人失望!”
是吧是吧,俗套死了!小蛮跟着在肚子里骂,回头看看,天权他们应当还没发觉她逃走了。再抬头看看泽秀,倒霉的是遇到了这人,计划不如变化啊,她只怕又逃不掉。
“她是谁?”泽秀朝连衣翘了翘下巴,眼神有些赞赏,“年纪小小,又是个女子,身手倒不坏。”
小蛮咳了一声,朝连衣招手:“过来过来,我介绍一下。”
连衣乖乖走过来,此刻已经确定这胡子拉渣的大叔不是坏人,于是收刀弯腰鞠躬:“冒犯了大叔,连衣很抱歉!”
泽秀神情复杂,憋了半天才道:“不要叫大叔!”说罢狠狠瞪了小蛮一眼,“你只会捣鬼!”
小蛮哈哈笑了起来,“连衣,来,这位是泽秀,泽秀大叔。这位是连衣,我的贴身护卫。”
连衣毕恭毕敬:“大叔好!”
泽秀恨了一声,弯腰捡起先前投掷过来的黑剑,往腰上一挎,叉腰道:“请了个身手不错的贴身护卫,这种深夜却带着侍卫来这种地方,让我猜猜,你又顺了不归山什么金银财宝,打算跑路?”
果然一猜就中!小蛮干笑两声,“说什么呢!你看我是那种人吗?我们只是在……嗯,散步而已!”
泽秀哧地一笑,懒得拆穿这种无聊的谎言,“天权他们应当还没追上来,你要跑路,现在就可以。”
小蛮奇道:“呃?你怎么……不拦我吗?”大家都叫嚣着报仇报仇,光复光复的,这人倒是出乎意料的冷静。
泽秀垂下眼睫看着她小巧的脸庞,讥笑道:“我做什么要拦你?你又不是东西,自己长着脚呢,想走想留,本来就是你自己决定。上回是要确定你的身份,所以带你回不归山,这次我可懒得管你了,爱走就走。”
他拍拍剑上的残雪,转身便走。
小蛮反手抓住他的袖子,仰头问道:“可是……你怎么会在这里?刚才听你说什么天刹十方的……你也是来为苍崖城报仇的吗?”
泽秀把袖子捞回来,厌恶地拍了拍,“别乱碰!苍崖城和我是有点交情,不过也没到为它报仇的地步。我一人行走江湖,随心所欲,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需要什么理由!”
小蛮一时倒被他这种潇洒的态度打动了,有些羡慕,低声道:“像你这样生活,大概才能称得上幸福吧。”
泽秀淡道:“人人都为生计奔波,谈什么幸福!你的人生也是自己的,没必要被谁摆布,从来也没谁规定一定要报仇,相比较报仇,我想苍崖城牺牲的列位更希望你过得自在。”
这个人……呃,小蛮居然觉得十分感动,天啊,这个可恶的男妓不男不女的,居然能说出这种话!简直、简直那个叫什么的?士别三日定当刮目相看?
泽秀走了两步,突然想起什么,回头道:“要走就快走,这里不太安生。白杨庄那老头子害了不少人,天刹十方最近要过来找麻烦,嘿嘿,只怕整个庄子清扫一空也是有的。”
小蛮微微一惊:“老头子——是说常老爷子?他不是好人?”
泽秀点了点头,“人不可貌相,江湖上徒有虚名的人大把抓,他也不过是其中一个罢了。你们找他做同盟……呵呵,不归山不是故意的,就是犯傻了。”
原来如此!那老头那么凶,看着就不像好人,原来真是坏蛋!
小蛮还想问常老爷子到底做了什么坏事,泽秀突然眉头一皱,低声道:“噤声!有东西过来了!”
连衣纵身过来,一把将小蛮抱住,和泽秀一起跳上最近的那棵白杨树。泽秀赞道:“果然好身手!和谁学的功夫?”
连衣摇了摇头:“师父就是师父,我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话音一落,只听雪地里一阵极轻微的脚步声传来,几乎是眨眼的功夫,一个凤冠霞帔的女子便轻飘飘走了过来。泽秀眉头一皱,怎会是新娘?
耳旁一热,小蛮贴了上来,问他:“你先前以为我和连衣是天刹十方的人,是不是以为他们会掳走新娘?”
黑暗里,她口齿中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幽香,泽秀欲要急忙避开,却又怕动作过大惊了下面那人,只得稍稍偏过脑袋,她的睫毛又浓又长,下面藏着犹如野狐狸般晶亮狡猾的光芒,简直要一直刺到心里去。他猛然握紧宝剑,未置可否,事实上也是忘了她究竟要问什么。
新娘走了几步,突然停在树下,抬手轻轻在树干上拍了两下,泽秀眉头皱得更深了,小蛮又低声道:“她发现咱们了吗?”泽秀猛然抬手捂住她的嘴,不顾她惊惶的反抗,提着她的背心就跳了下去。
那新娘显然一点也不吃惊,她的脸雪白雪白的,白的简直像死人,但眉目甚是姣好,只看不出年纪。她手上十根指甲,每根都有三寸来长,涂着红色蔻丹,配上那一身凤冠霞帔,一张惨白的脸,怎么看怎么恐怖。
小蛮刚刚惊惶的心情在看到她之后瞬间变成了恐怖,揪住泽秀衣襟的动作也改为巴住他的脖子,两脚乱蹬,使劲朝上爬爬爬。
“鬼!女鬼!”她叫得惨绝人寰。
泽秀不耐烦地把她拽下来,朝后面的连衣身上一丢,冷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小鬼!”
那女子呵呵笑了两声,声音十分甜美,“我说呢,大名鼎鼎的泽秀先生怎会这么快就暴露自己的痕迹,原来身边带着一个累赘。”
泽秀淡道:“失礼了。原来是天刹十方里的红姑子。”
红姑子点头道:“常老头做了不少恶事,恶贯满盈,应得报应。我想,以泽秀先生的开明,应当不至于来阻拦。”
泽秀摊开手:“这个我不管,但人家庄子里从老到小都要杀,这是什么道理?我倒看不惯了。”
红姑子呵呵笑道:“斩草除根,泽秀先生没听过吗?”
泽秀没说话,两人僵持在那里,谁也不动一下。
小蛮紧张地抓紧连衣的袖子,低声道:“他们……是打算开打了吗?谁会赢?”
连衣轻道:“我也不知道,他们都比我厉害。不过,主子,你不是要和天权公子他们玩游戏吗?这会还不走,来得及吗?”
“他们不会这么快就追来吧!”
“……好像已经追过来了。”
小蛮猛地跳起来,“那还不快走!”
连衣急忙要将她背在背上,谁知那个红衣女人突然发难,绣花鞋那么一踢,大片的积雪打了上来,连衣一把将小蛮推倒在地,自己就地一滚,勉强让过去。只听脑后风声锐利,她趴在地上回头一看,却见两道身影,一红一黑纠缠在一起,动作快若闪电,瞬间就拆了十几招。
“还不带着她走!”泽秀的声音。
连衣点点头,把摔得七荤八素的小蛮抱起来,正要走,那红影又拦了上来,当头无声无息地一掌,拍向自己的胸口。连衣只得再次退后,她没信心能打过这个女人。
“这位就是传说中苍崖城的小主吧?呵呵,泽秀先生何必这样小气,难道我会吃了她不成?”红姑子声音娇滴滴的,在这寂静的雪夜里,却无缘无故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泽秀没说话,天刹十方的人果然厉害,一个女人能与他拆这样久的招,还有闲工夫对付连衣,可见她也没使出全力。远方杂乱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不欲久留,虚晃一招,回身抓起小蛮就要走。
那红姑子还真是如影随形,和他卯上了,一击被他避过,她干脆朝小蛮头上打去,带着个累赘,泽秀的身手自然不如先前灵活,抓住小蛮的衣襟要将她送出去躲过红姑子的手掌,谁知她中途变卦,那一掌突然转向,砰地一声拍在他左胳膊上。
泽秀浑身一震,再也抓不住小蛮,身后已经传来白杨庄诸人的喝呼声,他匆忙中不知抓住了什么东西,来不及丢出,足尖一点,急速逃离这里,眨眼就逃了老远。
小蛮狠狠摔在雪地上,她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还没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好像是这只手把她抓过去,那个手又抢过来,最后谁也没抢到,她摔在了地上。
连衣急忙将她护在身后,那红姑子伸爪来抓,长长的指甲,寒光乱窜,连衣自知躲不过去,紧紧闭上双目等死。忽听林中“嗖”地一声锐响,红姑子的手急急让开,然而还是躲得慢了,一根铁箭擦着她的袖子射过来,正中白杨树,深深钉了进去。
她捂着断开的袖子,停在那里,半晌,慢悠悠地转身,只见林中匆匆跑来数人,正是常老爷子和天权他们。
小蛮一看到天权那张冰块脸,心里就是一沉。
坏了,她又没能逃掉。
混江湖的日子,只怕是没个头了。
心里一激愤,只觉脑袋里昏昏沉沉地,眼前突然一黑,晕了过去。
宝之卷 第七章 真假小主(一)
更新时间:2008-10-4 15:09:08 本章字数:3972
第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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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新娘子!”有家丁惊慌失措地叫了起来。
这凄冷月夜,一个凤冠霞帔的女子孤零零地出现在树林里,委实令人惊异。天玑低声道:“她好像有点邪门。”
天权抿着唇,半晌,才道:“是天刹十方的人,她叫红姑子。”
天刹十方!众人一听这四个字,都是大吃一惊。
常老爷子抖着嗓子,颤声道:“你……你将我儿……”
红姑子笑吟吟地转过来,施施然行了个万福,柔声道:“公公,媳妇给您见礼了。您老花了五十两银子从山里偏僻人家买来的媳妇,怎么也不看看清楚。莫非觉得小户人家的女儿,可以随意处置,不怕她闹事么?”
哦哦,原来这媳妇是常老爷子花了五十两买回来的!他家儿媳妇总是出事,附近好人家都不愿把女儿嫁过来,想来他也只有出钱让人去山沟里买了。只是,怎么新娘子会变成天刹十方的人?
常老爷子脸色此刻叫一个精彩,忽红忽绿,一忽儿又变成了惨白,比积雪还白。
“你……你们天刹十方……邪魔外道……谁给你们的权力做这种事……”他好像连说话的中气都没了,断断续续,精神恍惚。
情况好像有点诡异,摇光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回头问天权:“我们……是不是应当帮忙?”
天权摇了摇头,“静观其变。”
其实最腹黑的是这个人。
红姑子把手捂在嘴上,轻轻咳了一声,道:“失礼了。”紧跟着后退两步,从袖子里抽出一个卷轴来,展开,缓缓念道:“常怀礼,敦煌人,庚子年壬午月辛卯日生,年五十八……”
还没念完,只听“卒”地一声,有东西朝她面门扎来,红姑子腰身犹如细柳,陡然往后一仰,再站直时,嘴里已叼中一枚玄铁打造的镖针,两行细细银牙咬住正中,丹唇微启,笑得妖异。
她扑地一下将镖针吐在地上,柔声道:“常怀礼,你忘了你去山里提亲时,那个晚上,你对我说的甜言蜜语了?”
甜……甜言蜜语?!众人哗然了,个个都回头去看常老爷子,有的惊诧有的不信有的鄙夷。他的脸现在已经涨成了紫茄子,嘴唇蠕动着,喃喃道:“别……别说了……”
红姑子忽然正了神色,一洗先前轻佻模样,冷道:“常怀礼,你荒淫好色,专喜处女,一生中害了两百八十一个如花似玉的少女。你狡猾之极,知道家中有背景的女子都不可碰,每次都假借出门云游为名,去外地采撷美貌处女,先时甜言蜜语,若有不从,便用强。被辱女子痛不欲生,大多轻生了断。及至你辞去栖霞派掌门人位置,隐退到白杨庄,因见儿媳貌美,便做下不顾人伦的丑事,你儿子不能人道,只能忍辱偷生,最后竟与你同流合污,专门替你去外地挑选处女送进庄子供你一消淫性。你的两任儿媳,加上那些被你儿子骗进来的女子,都不堪侮辱而轻生,尸体被你们点火焚烧,撒灰于白杨林里。我问你,这些事,你承不承认?”
常老爷子脸色忽青忽白,突然厉声喝道:“妖女妖言惑众!岂可听她一派胡言!将她拿下!今日为武林除害!”
那些家丁个个神情犹豫,动了两步,居然没人上前。
常老爷子惊慌失措,回头抓住天玑的衣服,吼道:“上啊!你们不是要找天刹十方报仇吗?!小主呢?小主在哪儿?!她不是苦心积虑要光复苍崖城……”
这老头子疯了!天玑又惊又怒,一把卡住他的脖子,使劲去捂嘴。天权急道:“放开他!”天玑不由一愣,本能地松开手,忽听林中卒卒数声,眼前密密麻麻的银光闪烁,仔细一看竟然是细若牛毛的银针,没头没脑地扎了过来。
天权一手提着摇光,一手抓过天玑,纵身疾退一射之地。天玑背上中了数枚银针,又痛又痒,禁不住大叫起来。天权抬手在他背上一拍,竟将那几根针拍的嵌了进去。摇光惊道:“天权!你做什么?”
天权淡道:“只有如此才能救他,若要拔出来,针上的毒立即行遍全身,神仙也救不得了。红姑子是行药大家,针上一半毒一半却是解药,拍进去,隔了三日再取出,方无碍。”
天玑捂着后背,叫苦连连:“还要忍三天!天刹十方果真不是好东西!他们清算白杨庄,和咱们有什么关系!”
摇光替他轻轻拍着伤处,替他止痒,一面轻道:“只中了几枚,就难受成这样,常老爷子他们可不知变成什么样呢……小主她……”
提到小主,三人悚然一惊,她去哪里了?!
天权急道:“不好!”匆忙赶回去,却见红姑子长袖一扬,又是数十枚细若牛毛的银针抛出来,全部打在常老爷子身上,他大吼一声,扑倒在地,身边全是中了针痛苦呻吟的家丁。而方才小蛮和连衣坐着的地方,除了一摊乱七八糟的积雪,已经半个人影也没了。
他心中又惊又怒,正要厉声喝问红姑子,那常老爷子突然挺身而起,扑上来一把抓住他的膝盖,凄声道:“杀了她!你们不归山……要找同盟……我……我全部答应就是……杀了她!”
天权弯腰扶住他,定定看着,常老爷子心中狂喜,然而口中已经不能说话,含含糊糊发着古怪的音。天权垂下眼睫,扶住他的后背,似是低头听他说什么,常老爷子突然暴睁两眼,手指在地上乱抓乱刨,最后死死卡住他的手腕,喉中吐出最后一口气,竟然就这样死了。
天权轻道:“常老爷子,常老爷子?”
说罢将手从他背心移开,缓缓起身,冷冷望向红姑子。她格格笑了起来,轻声道:“杀他的人,可不是我。”
天权淡道:“她人呢?”
“什么她?哪个她?”红姑子装傻。
天权一言不发,从背上摘下通体银白的神武弓。那神武弓是用极特殊的材质打造而成,足有四尺来长,比寻常女子还要高上那么一些。
红姑子一看他亮出神武弓,便摆手笑道:“开不得玩笑的家伙!那两个孩子早已趁乱跑啦,你还是那么不得人心。”
天权将神武弓重新挎回去,拱了拱手,转身便走,后面天玑和摇光追了上来,一见红姑子,都是神情复杂。
“她要干什么?”天玑背上还是又痛又痒,对这个讨厌的女人也是恨之入骨。
“与我们无关,快去找小主。”
天权踏雪疾步而去,两人也只得追上去。没跑几步,忽见前方远处白杨庄的方向火光冲天,半边天空都映红了,隐约还有悲惨的号哭声传来。摇光不由打了个寒颤,轻声道:“他们放火了!好残忍,庄子里许多人都是无辜的。”
天权淡道:“天刹十方行事一向如此,红姑子在这里扰乱视线,庄子里必然还潜伏了两到三名天刹十方的人,将庄中老小杀遍,放火焚烧。咱们只有三人出来,现在还未到与他们作对的时候,暂且避开,不可惹麻烦。”
摇光叹道:“一面惩凶,一面又做下更大的恶事,简直是魔鬼。”
天权沉默半晌,低声道:“江湖里,人人都是魔鬼。”
再也没人说话了,只有冲天的火光,盘旋跳跃,直冲上天,炙黑与橙红交错,无声无息。白杨林中风声呜咽,像是女子的哭泣,幽幽嘤嘤,最终一切,都被埋藏在深深的白雪下,丑陋的,美好的,再不为人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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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蛮醒过来的时候,只看见半边被烧红的天空,她伏在连衣的背上,摇摇晃晃。
“着火了!”她大叫一声,猛然坐起来,险些摔下去。
连衣赶紧抱紧一点,道:“主子,你总算醒了。我还以为你被打伤了呢。”
小蛮长舒一口气,警惕地看看四周,还是白杨林,不过周围半个人也没有,她奇道:“天权他们呢?”
连衣轻道:“主子不是要玩游戏吗?不让他们先找到咱们,所以我趁乱把你带走了。”
小蛮喜得抱着她的脑袋一顿揉,“做得好做得好!果然是我的好连衣!”
连衣脸上一红,很是喜不自禁,主子夸她了!她第一次被人这样直白的夸奖,欢喜的紧。
“白杨庄着火了吗?”小蛮望着远方烧红的天空,低声问着。
连衣点了点头,“好像是常老爷子不是好人,天刹十方过来惩奸除恶,不知怎么的,还杀光了白杨庄的人,放火烧了人家庄子。”
“杀人放火……怎么也谈不上惩奸除恶吧?”小蛮抹了抹冷汗,不晓得这孩子脑子是什么构造的。
连衣“哦”了一声,“反正我也不懂,总之死了很多人。主子,这个游戏你要玩到什么时候呀?”
小蛮眨了眨眼,想了一会,才道:“嗯……总之你别问,朝前跑就是,他们若找到了,游戏就结束,找不到,就继续玩下去。”
连衣乖乖地答应了。小蛮摸摸她的脑袋,唉,她肯定是上辈子做了太多好事,老天这辈子赏她这么一个好孩子,又忠心又听话又不贪财,身手还那么好。
“大冷天的,你就穿这么件破布衣服,人家看到了,还说我这主子怎么亏待你呢。回头咱们去了有人烟的镇子上,给你买几件好看的衣服,你长这么漂亮,应当打扮打扮。”
说完摸摸她挂在腰间的赤霞刀,笑道:“好人要配好刀,好刀要配好衣服,咱们虽是女孩子,但也不能输给那些臭男人。回头再买两匹马,咱们也鲜衣怒马,快意恩仇去。”
连衣感动得鼻子酸溜溜,突然大哭起来,小蛮吓了一跳,从她背上跳下来,连声问:“怎么了?你不喜欢骑马?那咱们改骑骆驼去,又稳又大,虽然臭了点……”
连衣摇头哭道:“不……不是!主子对我这么好……我活了这么久,第一次有人对我这么好!主子……我、我太感动了!”
呃,其实也没什么啦……小蛮抓了抓脸皮,她说这些好听话大半是随口而出,根本没往心里去,效用不过是收买人心罢了。可遇到连衣这样单纯一根肠子通到底的好孩子,感动得都哭了,她都忍不住觉得自己很伟大,好像真做了什么德高望重的事情似的。
“主子真是天下第一好人。”
小蛮的脸皮子忍不住红了,她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
“好啦好啦,别哭了。快走吧,也不知你以前过的什么日子,这样就把你给感动得哭了。”
连衣揉了揉眼睛,轻道:“什……什么意思?”
小蛮回头一笑,眼睛弯弯的,像只小狐狸:“我是说,以后还有更好的。连衣,你跟着我,没错的。”
宝之卷 第八章 真假小主(二)
更新时间:2008-10-4 15:09:08 本章字数:4632
第二更。
新文好像没什么人看,两更没什么动力呢,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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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衣抹着眼泪,自出娘胎以来,她大概就没这么感动过,话都不会说了。
小蛮笑道:“傻孩子,鼻涕都出来了,快擦擦。”说罢举起连衣的袖子,替她擦鼻涕眼泪。
连衣小声道:“我不是孩子了,肯定比主子还大呢。”
“哦?我今年十六岁了,看上去可能比较小吧,其实不算小了。”
连衣道:“我十七岁,比主子大一岁。”
小蛮在她鼻子上一刮,嘻嘻笑道:“大一岁也不算大,你这傻乎乎的样子,还没我弟弟大米聪明呢。”
连衣艳慕地看着她,“主子还有弟弟,连衣从小到大只有一个人。”
“哦,那你是独生女了?功夫也是家人教你的吗?”小蛮随口问道。
连衣脸上一黯,叹了一口气,轻道:“我一生下来就被丢弃啦,是师父把我养大的,一直住在山里,教我功夫。师父后来病死了,我只好出来自己找路子生活。我明明很厉害的,当保镖护卫都没问题,可是山下那些人谁也不理我,不是要出钱照顾我,就是想娶我做老婆小妾,后来听说和林这里商旅众多,大概能找到事情做,所以我才来,没想到就遇到了主子你,是连衣的福气呢。”
小蛮拍了拍她的肩膀,温言道:“也是我的福气。”
没想到这孩子又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小蛮叹了一口气,以前她装可怜卖可爱,哭哭啼啼,居然没人不耐烦,也算是她的运气。她被连衣哭得烦死了,恨不得一巴掌下去,一切都安静了。
正手忙脚乱的时候,忽听后面传来踏雪而行的脚步声,两人都是一僵,回头望去,却见月夜下缓缓行来一行人,统一穿着象牙白长袍,头戴玄色帽,身下骑着漆黑的骏马,悄无声息地立在那里。
小蛮一见这种打扮,便要发抖。不归山的人!
“主子,是坏人吗?”连衣见她神色不对,赶紧问。
小蛮不知该摇头还是点头,他们人太多,连衣肯定打不过他们,不如先看看他们到底有什么打算。她轻道:“你别动,护着我就行。这些家伙难缠的很。”
正说着,却见一白衣人骑马上前,道:“小主,你怎么又跑出来了?”
是老沙的声音。
小蛮一瞬间松了一口气,遇到熟人了,她这才安心,走过去笑道:“原来是干爹,我还以为发生什么事了呢,吓了一跳。”
老沙跳下马背,面无表情,淡道:“你几次三番跑走,是什么居心?”
咦?好像来头不对啊……小蛮眨了眨眼睛,柔声道:“我没有跑走呀,可是白杨庄子烧起来了,我总不能留在那块,所以和连衣逃命来着,这会走散了,正等着天权公子他们呢。”
老沙冷道:“你走的时候,庄子并没烧起来。不要以为你多了个侍卫,就可以为所欲为。”
小蛮猛然一惊:“你们派人跟踪我!”
老沙道:“寻求同盟,光复苍崖城是多么重要的事情,岂能真正放心交给你这等不学无术之人。”
小蛮吸了一口气,“没错,我是不学无术之人,可是将我推到浪尖风口的是谁?既要我做事,又要冷嘲热讽,世上还有这种道理?”
老沙冷笑道:“那三千两银子,还有众多宝石明珠,岂是白白给你的?还是你以为不归山已经昏庸到家里少了什么都不知道吗?”
小蛮见他提到银子,灵光便是一动,笑道:“你老人家别急,这些难听话说起来多伤感情。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给的钱若是到位了,我还能不尽心做事?”
老沙面上神色稍霁,朝她勾勾手,“到这里来说。”
他转身走远,小蛮犹豫了一下,连衣低声道:“主子,我跟着你吧。”
小蛮把心一横,咬牙道:“不用,你在这里等着。时间久了我还不出来,你就冲过来救人。”
连衣点了点头,把赤霞拔出攥在手上,浑身戒备。
小蛮跟着老沙走到树后僻静之处,上下仔细打量一番,见他神色没什么异样,便大着胆子道:“干爹何苦来吓我,说那些子难听话,我心里现在还难受的紧呢。”
老沙嘿嘿笑道:“你嘴里从来就没一句实话,早就说过,你这种过于聪明外露的性格,迟早给你带来大祸。你把人心看得太简单了,天下人独你聪明,别人都是白痴不成?”
“干爹的教诲,小蛮会一直记在心上。”她很没诚意地应了一句,这才伸出手,“干爹答应我的银子呢?”
老沙冷笑道:“白杨庄的事情没成,你的惫懒是一大缘故,根本没有当作一回事,一眼就被人看出破绽。你想凭着小聪明行走江湖,人人响应,趁早打消这种念头!事情没办成,你还想要银子?”
小蛮把手一摊:“你老也知道缘故,何苦来找我茬!我本来就不是小主,你们非要推着捧着把我往架子上赶,假的怎么也变不了真的。”
老沙脸色一变,厉声道:“先前交代你的话全忘了吗?!”
小蛮吓了一跳,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只听他又道:“银子你是不要想了!先时我发现找错人,本想将你杀了灭口,谁知金木水火土五位另有打算,才留的你一条小命在!你自负聪明,居然看不出自己的命在谁手里?还敢与不归山讨价还价!”
小蛮勉强一笑,只觉两条腿不由自主在打颤。其实老沙有些话说的真没错,她确实把一切看得太轻松了,她算什么东西?没财没势没背景,用什么东西和人家谈条件呢?她仗的,不过是一点小聪明罢了。
可是,不服气,真的不服气。
为什么平白无故,她要被利用。
如果卑贱的人没有自己的人生,那她也不想做别人的傀儡。
“你们另谋高就吧,我……无法胜任小主的位子。小角还给你……苍火印什么的,那不过是个误会,你们另外找人画一下。不归山反正财大气粗,没什么办不到的,应当不至于为难我一个小女子。”
她有一半真可怜,一半扮可怜,眼泪汪汪的,好像马上就要哭出来。
老沙叹道:“这一套很好玩吗?你要不干,也可以。银子和珠宝通通吐出来,我保证不归山不找你任何麻烦。”
小蛮捂住胸口,一付不堪刺激的模样,颤声道:“你们好没人性!一点血汗钱你们也要剥夺走!”
老沙冷道:“不归山从来不会怜惜无用之人。你把顺走的珠宝银子一个子儿不少,全部交出来,我说到做到,立即放你走,苍崖城的事,从此与你无关。”
小蛮急了,三千两银子她分了一千两给爹和二娘他们,顺出来的珠宝也有一部分失落在沙漠里,她哪里有本事全找回来还他们!再说她吃了这么多苦头,到头来一个子儿也没得到,这笔账为免太不划算!
这会她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到头来,她还是被钱财给栓死在这里,动弹不得。
老沙又道:“既然不想还,那以后就要好好做事。金木水火土看中你,也是因为你聪明伶俐能言善辩,在江湖中交涉由你去,比真正的小主出面要好的多。何况,你身上的印记也是一种因缘巧合,老天注定你要当这一回小主,何必多想。”
小蛮沉默了很久,轻道:“这个印是当时我遇到一个骑黑马的人,言语不和,他拍了我一掌,印记隔了两天就冒了出来,我也不知怎么回事。那只小角,也是他遗留下来的,我本想拿着去卖钱,谁知没来得及脱手你们就找上来了。”
她下意识地抬手去摸脖子上的小角,谁知摸了个空,心中不由大惊,再仔细摸摸,果然那个稚龙之角不见了!
老沙见她神色有异,不由问道:“怎么了?”
她勉强定神。这事最好别叫他知道,否则还不知要给她找什么麻烦。小蛮摇了摇头,脸色苍白,低声道:“没什么……我是想那个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老沙说道:“你既然为不归山办事,那这些便不需瞒你。实话告诉你,真正的小主早已被不归山找到收容起来,只是她生来身体娇弱,一派天真,于世事完全不解,光复苍崖城的大事她也不怎么放在心上,何况此事处于江湖风口浪尖,怎能让她一个闺阁贵小姐出门历险。所以误打误撞,才找了你,你应当感谢金木水火土五位的仁慈,否则你的小命在沙漠里就已不保。”
小蛮怔怔笑了几声。
这算什么,果然真正的主角被人好好供着,她一个跑龙套的,不过是个替代品。
她到底算什么呢?
“至于你胸口的苍火之印,委实让我们惊喜。后来问了小主,她说那是苍崖城中的秘术,毕竟苍崖城小主是全天下觊觎的人,凭着稚龙之角和苍火之印便能判断是不是真正的小主,所以苍崖城被灭的时候,她脖子上的稚龙之角被族里勇士带走,好教别人不能认得她的真实身份。那一掌,原名为苍火掌,中了掌的人,伤处会浮现苍火之印,三年后方能消退。那人打你的时候,没用内力,否则你三年后必然要死。我想,他知道江湖上最近人人在寻找小主,所以才用了这等釜底抽薪的法子,故意拍你一掌,再留下稚龙之角,让矛头指到你身上,好令他们有时间从容安置。”
小蛮的脸色此刻才叫真正的苍白,微一踉跄,倒退了几步,扶着白杨树,喃喃道:“从那一天……遇到那个人开始……就是阴谋?无缘无故,让我做替罪羊?”
老沙淡道:“也是你的运气,旁人想做小主还做不成。你这样也没什么不好,钱财多的是,去任何地方别人都是礼遇有加,只要你不说,谁也不知你的真正身份。何况苍崖城是什么地方,不归山又是什么地方,江湖上多少人想为了咱们去死,还得排队,你得到这种殊荣,就算死了也是福气。”
小蛮干笑了几声,低声道:“我凭什么要为你们去死?难道我当真命贱?我闲的慌?”
话音一落,忽觉脖子上一凉,老沙的剑抵在了上面。她一惊,抬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老沙冷冷说道:“世上总有高贵之人,也总有卑贱之人,你应当乖乖认命。今日将最大的秘密告诉给你,你他日泄露出去半句,这柄剑立即就会割断你的脖子。不要以为叫两声干爹,便可以为所欲为,不归山岂能容你这等黄口小儿恣意玩耍。”
小蛮怔怔看了他许久,突然低声道:“不对。你们肯定打着别的主意,小主既然不愿光复苍崖城,更不愿报仇,你们为什么暗地里背道而驰?是有私心,对不对?”
老沙一时词穷,倏地目露凶光,手里的剑往前送去。
她要死了!
小蛮心中一凉,也不知是恨自己嘴快,还是恨这帮人穷凶极恶。
她居然不觉得伤心,只是心灰意冷,或许还有些木然。
活到现在十六年,她体会过什么呢?是深深的爱过,还是深深的被爱过?
不,什么也没有。
曾经她有的是虚伪的笑脸,如今她有的,只有那些不属于她的金银财宝。
啊啊,她最后,还是什么也没有。
“老沙。”旁边突然有人开口说话了,老沙猛然一怔,急忙把剑缩回来,转身一看,却见天权长身玉立,淡淡看着自己。
“公子爷!”老沙有一瞬间的慌神,“我只是……我和小主说……她又逃跑……”
他简直语无伦次。
“走,下次不许做这种事。”
天权的声音比风声还要轻,却像一根冰冷的针刺入人心。
老沙急急收剑回鞘,向他恭恭敬敬地行礼,道:“无论如何,这一路还是要劳烦公子爷费心了。”
他转身飞快走开,像逃命一样。
天权缓缓走到小蛮面前,她垂着脑袋,瘦弱的肩膀,纤细的身量,仿佛下一刻就要被夜风吹散开一样。
“在哭?”他低声问。
“不……没有。”她扬起脑袋,果然脸上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她的眼神有一种说不出的晶亮诡异,像一团迷雾,摸不着底。
“我是在想,人他妈要是命贱,还真是没办法。”
她爆了一句脏话,哈哈一笑,拍了拍胸口没被抢走的金银珠宝,望向远方不见尽头的白杨林,谁也不知她究竟在想什么。
宝之卷 第九章 真假小主(三)
更新时间:2008-10-4 15:09:09 本章字数:3417
“老沙!”天玑和摇光这会才赶来,一见到老沙,两人都和见到钱包一样眼睛发亮。
老沙毕恭毕敬地行礼:“见过天玑公子,摇光姑娘。”
天玑扑上来,抓着他的手一顿摇,连声问道:“带钱了没?我们最近是囊中羞涩啊。”
老沙会意地点头,转身朝那群白衣人拍了拍手,道:“把东西拿过来。”
小蛮从他身边走过,一声不吭,连衣喜滋滋地跑过来,脸上都笑开花了:“主子果然没事!你怎么不早说他们和天权公子是一起的呀,害我担心半天。这下可被天权公子他们找到了,游戏是不是算咱们输了?”
臭小娘,输了你还笑那么开心做什么!小蛮百无聊赖,一屁股坐在雪地上,靠着一棵白杨树,慢悠悠地说道:“是呀,我输得一塌糊涂,输得不能再输了。所幸还留着一条贱命,真是老天无眼,改明儿去庙里拜拜,让菩萨早点把我这个祸害带走才好。”
连衣听不懂她话里的深奥含义,瞪圆了一双妙目,不知所以。
老沙这次来屁点事都没有,原来就是送钱的,搞那么正经,还以为有什么要紧事。看他那副狗腿样,笑得跟开花馒头似的,小蛮都替他觉得丢人。
“公子爷,补给都差不多了,那属下便告退。行动还是和先前计划一样,属下这组的人马分给公子爷一半,随您在前方探路?”
老沙问的小心翼翼,刚才那事好像惹得天权不开心,他也是如履薄冰,生怕再次得罪他。
天权淡道:“摇光,你还未单独一人行走过江湖,这次就由你带着半组人在前面探路。万事要小心。”
他并没有嘱咐很多,摇光素来稳重小心,不像天玑那么毛躁莽撞,事情交给她还是放心的。
摇光点了点头,纵身上马,对老沙一抱拳,道:“沙先生,您的人我先带走了。”
老沙急忙笑道:“姑娘客气!请!”
他毕竟精于世故,天权要留下,摆明了是不给他机会再威胁小蛮。他只是不明白,公子爷怎么会把这事看得如此严重,小蛮的脾性只怕他压根不清楚,这小家伙软硬都不吃,非得玩狠的,刀子架上脖子,她才会乖乖听话。他这么做,虽然难看了点,却也是为了不归山考虑,公子爷心里岂有不明白的。
他心中惴惴,天权毕竟位置高于他,这揣摩上意总是一门学问,他还得再学学,搞清楚公子爷葫芦里究竟卖什么药。
白杨庄一场闹剧结束,什么好处都没赚到,反而亲眼目睹了一桩天刹十方杀人放火的惨事,江湖啊江湖,你到底还藏着多少可怕又惊心动魄的事情?今天是白杨庄被烧光,明天会不会轮到她被人杀光?
小蛮想到自己被那红衣女鬼绑在架子上,用长指甲刮肉的景象,不由猛地打了个寒颤。
不!这绝不是自己吓自己!说不定真有这么一天!不归山和苍崖城两边联合起来算计她一个可怜的孩子,什么祸事她顶着,什么好事他们收着,她就是一跑腿的替死鬼!再在这江湖中跑上一段时间,打酱油就要变成被人打了。
她猛然抱住脑袋,使劲朝车壁上撞,发出砰砰的声音。
策马走在马车外的连衣赶紧揭开帘子,“主子,你怎么了?”
小蛮捂着发麻的额头,两眼无神,低声道:“没什么……我想看看自己脑袋有多硬,能不能扛住大刀割下来。”
连衣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轻道:“主子真会开玩笑,就算石头做的脑袋,也架不住大刀来砍啊。”
小蛮长叹一声,仰面狠狠躺下去,默默看着车顶,喃喃道:“别和我说话,让我安静一会。”
连衣只得放下帘子。隔了一会,马车驶出了白杨林,上了官道。天边微微泛出晨曦的蓝光,一轮鸭蛋黄似的大太阳缓缓升起,连衣到底还是不放心,悄悄揭开帘子去看,却见小蛮蜷缩在车厢的角落里,早已睡熟了,嘴里喃喃地,不知说着什么梦话。
连衣松了一口气,正要放下帘子,小蛮突然翻了个身,继续熟睡,先前紧皱的眉头好像皱得更厉害了。连衣摸了摸脑袋,主子到底想着什么呢?眉头一直没松开过,难道是有什么难过事吗?她猜不透,对连衣来说,小蛮的心比九曲玲珑窍还要复杂。
一路往东行,不日便来到了上京,这是辽人的都城,辽人近年来相当猖狂,都城的规模气势自然不同寻常,城门关口的盘查也十分严厉,对宋人尤其苛刻,故而做生意的商人通常身上会装着西夏甚至回鹘的文书,再说两句西夏话,这样可以蒙混过关。
到了上京,为避免惹人注目,小蛮他们只能弃车改为步行,几匹骏马也去了鞍辔,另外又从马贩子手里多买了几匹马,四个人匆匆装扮成乡下人来城里贩马的模样。这样还不够,最绝的是天权居然有西夏的文书,说着一口半生不熟的西夏契丹话,四个人居然十分顺利地过关进入了上京。
“那文书幸好你还没丢掉,否则今天还真进不来。”进了城,天玑立即放松下来,伸伸懒腰,笑嘻嘻地说着。
天权笑了笑,没答话,只将文书放回怀中。
连衣看他的眼神已经从先前的敬畏变成了闪闪动人的敬佩,连声道:“天权公子居然会说西夏话!契丹话也会说!好厉害啊!”
天玑不等天权回答,便抢着笑道:“他会的还多着呢!你们不晓得,天权本来还是……”
“别废话。”天权打断他兴冲冲的话头,牵着马四处看看,又道:“先找家客栈安顿下来,等摇光的消息再说。”
天玑自知失言,赶紧用其他话打混过去:“是啊!快找个店家打水洗脸,我脸上涂了那么多泥,快憋死了!”
他们为了混进上京,扮成马贩子风尘仆仆臭烘烘的样子,特地在脸上涂了尘土,包上头巾,换上旧衣裳,每个人看上去都老了十来岁,不要说守门的兵将,只怕老沙从身边走过也会认不出来。
其中小蛮扮的最像,她身材瘦弱,个子娇小,走路轻飘飘的,扮一个小老太婆简直惟妙惟肖。天玑牵着马走过去,在她肩上一拍,没大没小地笑道:“果然天生一付穷酸相,扮穷人可比咱们像多了!”
出乎意料,小蛮并没像以前一样反唇相讥,她这几天一直在思考着严肃的人生哲理,都快变成圣人了,天玑的嘲笑她压根就没听进去,只一本正经地“嗯”了一声,继续埋头苦思。
天玑莫名其妙地放开她,回头低声问连衣:“她吃错什么药了?”
连衣摇了摇头,她也不知道,总之这几天主子很怪,时常一个人发笑,要么就是发呆,呆一会又会抱着脑袋使劲撞墙,撞完之后会突然发笑……她就这么奇怪地循环着这些无聊的举措,时间久了,还真像被鬼附身。
还是准备点黑狗血好了,听说那东西最有灵,驱邪圣物。主子万一真是被鬼附身了,那岂不是祸事,她还没好好报答过主子的恩情呢!
到了客栈之后,为了掩人耳目,他们只得扮作两对夫妻,分别要了房间,天玑进了房间第一件事就是打水洗脸,连衣心事重重地下楼问人要黑狗血,好心的契丹老板足给了她一桶,拿来洗澡都绝对够用。
她战战兢兢地提着上楼,悄悄把房门打开一道缝,朝里面看,小蛮也不洗脸也不换衣服,坐在床沿继续发呆,时不时还用手敲敲脑袋,喃喃自语几句,跟着又呵呵笑起来,笑得连衣毛骨悚然。
事不宜迟,现在就行动!不然魔障越入越深,主子可没救了!
她一咬牙,猛然踹开房门,小蛮吃了一惊,抬头见是连衣,皱了皱眉头,摆手示意她出去玩,别来烦自己。
连衣一言不发,提起水桶,呼啦一下,泼了小蛮一身。
小蛮一个激灵,猛然从床上蹦起来,身上又粘又腥,难受得要命。她抹了一把脸,低头一看,居然是狗血,一时竟忘了叫,只呆在那里。
连衣颤巍巍地看着她,见她半天不说话,心里更是没底,轻声道:“主子?”
她还是默不作声,呆呆站在那里。
不承望一桶狗血反而把她泼得更呆了,连衣退了两步,张口便要大哭,忽见小蛮两手一拍,道:“原来如此!”她抹了抹脸上的狗血,慢吞吞朝门口走去,经过连衣身边,在她肩膀上拍了拍,道:“做得好,连衣。”
连衣一头雾水,眼怔怔地看着她带着满身狗血推门下楼,让小二送热水上来,小二看她的眼神就和看到鬼一样,眼珠子险些掉出来。
“发生了什么事?”天权和天玑就住在隔壁房间,听见这里吵吵嚷嚷,赶紧过来看。
小蛮正抹着脸上的狗血慢吞吞上楼,两人一见她的模样,都是一呆。天玑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指着她的鼻尖,笑得一个劲打颤,“你……天啊……你怎么……成这个鬼样子了!”
天权捂着嘴,显然也在憋笑,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小蛮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毫不在意,赫然露齿一笑,脸是红的,牙是白的,对比十分鲜明:“麻烦二位避让一下,我要沐浴。”
天玑顿时觉得浑身发冷。
宝之卷 第十章 如果你是卑贱的(一)
更新时间:2008-10-4 15:09:10 本章字数:3875
连衣心事重重地蹲在房门口,使劲玩着自己的手指头。突然,房门吱呀一声开了,小蛮浑身上下清清爽爽干干净净,笑吟吟地走出来。她赶紧起身,含着眼泪,抖着嗓子道:“主……主子……你真的没事了?”
小蛮眯着眼睛,弯弯的,像两轮小月亮,唇边隐约泛出梨涡来,笑得十分甜蜜。
“我很好,从没这么好。”
连衣没发现什么不对劲,使劲抹了抹眼泪,吸吸鼻子,这才露出一个笑容,喜道:“主子真的没事了!你真是快把连衣吓死了。”
小蛮微微一笑,摸了摸她的脑袋,柔声道:“进屋吧,我去叫人送热水,你也洗个澡,这一路风尘仆仆,也该洗个干净了。”
连衣一个劲点头,乖乖地进屋了。
小蛮下楼让人送热水,小二看她的眼神比看到鬼还可怕,眼珠子掉出来又缩回去。
“店家!送点吃的上来!”旁边的房门突然打开,天玑的脑袋探了出来,一看到小蛮,他脸上就是一僵,勉强问道:“你……你没事了吧?你们两个,闹得也太厉害……”
小蛮娉娉婷婷地走过来,对着他一福,柔声道:“给公子爷们添麻烦了,小蛮心中十分过意不去。”
天玑打了个寒颤,颤声道:“你不是烧坏脑子了吧?!怎么……这样说话!”
小蛮轻声道:“如今回想前事,发现自己太过鲁莽,做了许多错事,也得罪了许多人。今日起,小蛮一定改过自新,争取早日报答不归山的大恩大德。”
嗯,这还像点人话。
天玑摆了摆手:“以前的事也没什么啦!只要你以后别再疑神疑鬼,动不动就逃跑,搞得我们不归山要吃人似的……话再说回来,你怎么突然……”
难道那一桶狗血真的有用?
小蛮但笑不语,对他又是一福,柔声道:“不打扰公子爷用餐了,小蛮告退。”
天玑手忙脚乱地拱手还礼,莫名其妙地看着她走回自己房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摸了摸脑袋,一头雾水。
*****
夜凉如水,远处隐约传来呼啸的风声,树影刻在窗户上,摇摇晃晃,像无数鬼魅张牙舞爪,要往这里扑过来。
连衣在床脚上和衣而睡,早已睡熟了,发出香甜的鼻息。
小蛮倒了一杯冷茶,倚在窗边,时不时啜上一小口,不知想些什么。
隔壁客房的窗户突然被人推开,她睫毛微微一动,过了一会,只听那低柔的声音响了起来:“夜深了,为什么不睡。”
小蛮推开窗,凉风扑面而来,卷起她的长发。她轻道:“让公子爷挂心了,我想着之前的事情,越发觉得自己荒唐,如今后悔不已。日后必然尽心做事,报答你们的恩情。”
天权的身影突然出现在窗台上,足尖踩着细细的窗棂,白色长袍飒飒作响,仿佛随时会摔下去,但其实小蛮很清楚,他就算站在悬崖边上,也比普通人隔着栏杆要安全得多。
他披着头发,耳上两颗明珠耳钉,闪闪发亮,为他清俊的面容添了一些男子独有的妩媚气息。
小蛮抬头静静看着他,他的长发几乎要拂在面上,带着丝丝凉意。
“我会约束老沙,再也不会有那种事发生。”他低声说着,声音像天顶快要散开的云,轻柔不可触摸。
小蛮惶恐地垂下眼睫,颤声道:“公子爷千万别这么说,都是我的错,和干爹没关系的。他说的都是十分正确的道理,是我以前蠢,没能体悟罢了。”
天权没说话,隔了一会,将腰一弯,轻飘飘坐在了窗沿上。
“梧桐镇……我以前去过一次,风土人情都不错的。”
他突然提到她的家乡,小蛮心中猛然一震,竟不知是什么滋味纷纷袭上,是懊悔还是愤恨,她也分不清。一直以来,她的追求都很简单直接,要做个有钱人。这却是最难圆满的梦想。
“纵然你百般不愿,但已经卷入这一场江湖风波,逃避总不是办法。待事情圆满完成之后,我必定保你全身回到家乡,不伤分毫。所以,别再胡闹,江湖上的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容易。你的命对别人来说无足轻重,可是对自己来说却是最重要的,你不爱惜,谁还会替你在乎吗?”
小蛮急忙点头:“我……我都明白的。现在已经明白了……”
天权沉默了,半晌,才道:“其实,我起初并不知……”说到这里,却断开了,修长的眉毛微微一皱,又道:“以后我自会约束不归山那里,不叫他们来胁迫。你自己……也要保重。”
他起身要走,忽听身后那娇脆的声音轻道:“公子爷对每个女子都是这般关怀吗?其实,我知道公子爷讨厌我,可是虽然讨厌,你还是过来安抚我了。小蛮心中十分感激。”
天权回头看了她一眼,起初遇到她,此人满身都像长了刺,一眼就能看透,仗着一些小聪明,以为天下无敌,说讨厌,那真是讨厌。今晚她的刺突然全部收敛了,再也看不透,只剩一个人站在那里,纤瘦的肩膀,小巧的脸庞。原来她是长了这样一付眉,这样一双眼。
他突然想起一些久远的往事来,扶住窗框,低声道:“我现在并没有……讨厌……”
小蛮对他一福,柔声道:“谢谢公子爷的开导,我心中舒服多了。夜已深,公子爷早些休息吧。”
天权点了点头,道:“你也早些休息。”
一语未了,人已经回到隔壁房间。
小蛮轻轻关上窗户,发出的声响终于惊动了连衣,她急忙起身,揉着眼睛去摸刀,嘴里还含糊叫着:“主子?”
小蛮轻轻按住她的动作,低声道:“没事,我喝水而已。你睡吧。”
连衣翻了个身,握住她的手,轻道:“主子,你心中有什么不快活的事?”
小蛮笑道:“我哪里有不快活,不是和以前一样么?”
连衣摇了摇头,“说不上来,你笑起来……和前几天不一样。”
小蛮脱了外衣,上床裹住被子,道:“前几天我很傻很天真,以后要很强很暴力了。”
连衣格格笑了几声,“主子总喜欢说这些有趣话。”
一时无话,各自沉沉睡去。
*****
第二天小蛮就信守承诺,带着连衣上街帮她买好看的衣服。
上京是辽人都城,纵然繁华热闹,但毕竟是未开化之地,与宋都不能相比,店铺里的衣裳大多做工粗糙,加上此地苦寒,多用皮毛缝制,就连连衣这样的美人儿穿着,看上去都像狗熊,半点美感也没了。
小蛮拉着她几乎跑遍了大半个上京城,总算找到一家卖丝绸的店。
“敛芳斋。”小蛮抬头,一个字一个字地念着店头上挂着的匾额,眉头慢慢皱了起来。
连衣见这店面宽敞明亮,门前一条街都铺着清一色的石板路,与其他泥土地不可同日而语,店前还放着两尊大理石的狮子,足有两人高,栩栩如生,店内三彩花瓶里插着绚丽的孔雀尾,里面不染微尘,一匹匹彩缎丝绸高高悬起,像无数张华丽的帐子,一看就知道气势非凡。
她当惯穷鬼,一见到这种气势便要跌软,悄悄拉着小蛮的袖子,低声道:“主子,这里的东西肯定特别贵,咱们还是去刚才那家买皮毛好了……”
小蛮一言不发,拉着她就进店,连衣急道:“主子!很贵的!”
小蛮笑道:“放心,你家主子钱多的很。再说,这叫他乡遇……那个……遇老乡,是我外祖的店呢,没想到开到辽地来了。”
连衣大吃一惊:“敛芳城的主人是主子的外祖父吗?!”
在外面混的人,没有不知道敛芳城的。它并不是一个真正的城,只是对这种家大业大的豪商之尊称,敛芳城是郭宇胜的家业,郭宇胜是江南苏州的皇商,丝绸钱庄生意几乎由他垄断,加上他为人并没有商贾特有的猥琐斤斤计较的气息,反而豪爽好客,专喜与江湖豪侠结交,所以人人敬他,称他为敛芳城主人。他开的丝绸店,统一字号敛芳斋。
小蛮点了点头,她亲娘是郭宇胜的第三个女儿,以前娘活着的时候,心情好了会与她说很多自己做千金小姐时的事情。那种繁华奢侈,是小小的她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的。大概从那会开始,就埋下了她爱慕虚荣的性格因素吧。
“不过我不认识他,他也不认识我。”她笑了笑,“我和我娘,都是被人抛弃的可怜孩子。”
连衣咬住手指,犹豫地看着她。
小蛮不由分说,拽着她进店,立即有两个穿着绫罗绸缎的白面少年迎了上来。俗话说,店大欺客,但在敛芳斋这种情况基本是不会发生的,哪怕你穿的像个乞丐,只要能掏出银子,店里的掌柜也会把你当作皇帝一样捧起来。
“两位姑娘想要什么料子?”
小蛮把连衣往前面一推,道:“麻烦二位为这位姑娘选几匹合适的花样料子。”
那两个少年一见到连衣的艳光绝色,都纷纷垂头,拱手道:“有的有的,请稍候!”
言毕将二人请入内上座,过一会,一个年约半百的老嬷嬷端茶奉上,一见到连衣便移不开眼睛,小心陪笑道:“这是哪家的小姐,居然生得这副好样貌!”
连衣被夸得满脸通红,不由垂头不语,那老嬷嬷又看了看小蛮,赞道:“想是东京或是应天府的皇亲国戚吧?连小丫鬟都生得这么俊俏。”
小蛮咳了一声,没说话。连衣腾地一下站起,急道:“她……她是我主子!可不是什么丫鬟!你、你别乱说!”
老嬷嬷吓了一跳,两眼死瞅着两人看了一通,一面尴尬地道歉,一面退出去,嘴里还咕哝着:“哪有丫鬟长得比小姐还俊的道理!第一次见识……”
“主子,你别生气!咱们不在这里买衣服就是了!”连衣转身就要走。
小蛮笑嘻嘻地拉住她,“别急,和一个老太婆计较什么。你生得俊,是给我脸上增光呢。坐下坐下,回头买了布料,我替你裁衣,我的手艺很不错哦。”
连衣又开始眼泪汪汪,鼻头红红的,哽咽道:“主子,你对我……真是太好了。”
小蛮摸摸她的脑袋,正要说话,忽听店里一阵喧哗,两人探头出去一看,却见店里许多人笑吟吟地迎出一个锦袍老者,一个个毕恭毕敬,显然对这老者十分敬畏。
宝之卷 第十一章 如果你是卑贱的(二)
更新时间:2008-10-4 15:09:11 本章字数:3345
感动,谢谢亲们,今天三更,作为礼物。
这是第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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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老板?”连衣眯着眼睛看了半天,不确定地问着。
小蛮没说话,只听里面有人叫了他一声:“郭先生。”她心中一惊,不由死死朝那个老头子看去,只觉这人须发花白,精神矍铄。面容与她和她娘都不怎么像。
会不会是外祖?
又有人说道:“年关刚过,难得郭老亲自来这么个苦寒地方视察。其实郭老不必亲身前来,让大公子或是二公子代为视察也是一样,这两位公子如今也是能干的紧啊。”
那老者倒十分和气,抚着胡须笑道:“老骨头更应当出门走走,否则真要烂在家里。何况老夫早就想来领略一下塞外辽阔风光,倒也不虚此行。”
说着一行人朝这里行来,小蛮急忙拉着连衣起身回避,谁想迟了一步,与那老者撞了个正着。小蛮赶紧后退数步,垂头道:“冒犯了老先生。”
那老者摇头笑道:“不妨事,倒是老夫打扰了两位小姐,过意不去。二位是来买料子的吗?”
小蛮答了个是,望向连衣:“想为我的一个姐妹做几件漂亮衣裳。”
小蛮抬头的时候,老者似乎有些发愣,盯着看了一会,不确定的样子,跟着又展眉笑道:“辽地苦寒,丝绸只怕不能御寒,不如买上几匹缎料,可以做罩衫,也可外面穿皮毛,更可做夹衫。店中刚好新进了一些上好缎料……去拿给两位姑娘看。”
说罢朝两人微微点头致意,背着双手走进了内室。
立即有人捧了许多缎料上来给连衣挑选,她哪里识得这些东西,眼睛都看花了,求救似的拽了拽小蛮的袖子,却见她怔怔望着内室微微摇晃的帘子,不知想些什么。
“主子,那位……是您的外祖吗?就是郭宇胜先生?”买好了料子,连衣怀里捧着好几匹缎料,出门小声问她。
小蛮怔了一会,笑道:“其实,我也不清楚,或许不是吧。”
唉,她的外祖,抛弃她亲娘的外祖。他过的日子用锦衣玉食来形容都显得谦虚,在他喝着几千两银子一两的好茶,穿着几十两黄金一尺的丝绸布料衣裳的时候,她和她娘在为了下顿没有饭而烦恼。
他会不会知道,他的女儿早已死在饥寒交迫里,死在绝望里。
世上的事是如此不公平,像老沙说的,注定你卑贱,就算你先前锦衣玉食,后来也会变得猪狗不如。
卑贱的生命,就是用来践踏的。
清脆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至近,小蛮还沉浸在回忆里,半点也不曾发觉。连衣一把丢了布料,抄起她的腰身,纵身跳到街边,刚落地,数匹骏马便擦着衣裳飞驰而过,如入无人之境,左右行人纷纷避让,惊叫连连。
连衣放下小蛮,捡起几颗石头,一把掷出,愤怒地叫道:“市集里怎能这样骑马!撞到人怎么办!”
石头砸在骏马屁股上,痛得它们嘶叫起来,顿时颠下好几个人,个个头戴狐皮帽,正是当日在和林和济客栈遇到的那几个契丹武士。
打头骑着黑色骏马那人听到声响急忙勒住缰绳,回头望过来,厉声道:“好大的胆子!谁敢阻拦!”
他说的是契丹话,连衣一个字也听不懂,小蛮拉了拉她的衣服,低声道:“是上次那个人。咱们快走。”
连衣看不清那人的容貌,但他的声音却是能听出的,不由一阵心虚——她还欠着人家三百两银子的珠花没还呢。她低头捡起布料,拉着小蛮就要跑。
谁知那人策马缓缓追了上来,一看到小蛮便是一愣,再看到连衣,突然露出一个笑容,从怀中取出花手帕擦了擦嘴,柔声道:“原来是两位姑娘,你们怎么来上京了?既然来上京,怎么不去找我呢?”
连衣低着头不说话,小蛮笑道:“我们又不知道你是谁,叫什么名字,做什么的,为什么要找你?”
那人道:“我不是说过自己的名字吗?我叫述律。至于我是做什么的……你们这就去我家做客,不就知道了吗?”
小蛮上下打量他一番,他今日穿着宝蓝长褂,袖子上绣着大朵大朵的牡丹花,长靴骏马,头上还戴着华贵的狐皮帽子,身上不知熏了什么香气,越发显得面如冠玉,眼凝秋水,委实是个上佳的贵公子。
“你看上去就是那种有钱人,说不定还是什么王公贵族,我们是平民,哪里敢高攀。”
她故意说的十分客气,这种人最喜欢听奉承了,怎么肉麻都不怕,她投其所好,果然捧得他笑了起来,从马上跳下,走到面前,见到连衣怀里的高级缎料,他又道:“你也不穷啊,上次的夜明珠,令我记忆犹新。”
小蛮柔声道:“我可不会白白占你便宜,公子如果能有找钱出来,夜明珠立即就归公子所有。”
述律本待一笑了之,他本来就是大富大贵之人,区区三百两如何会看在眼里,待见到连衣微垂的脸,容光绝艳,他忽又想起那个白衣磊落,如冰似雪的一张脸来,不由问道:“那个白衣公子呢?你们没有一起?”
小蛮揣摩着他指的白衣公子应当不是天玑,那天在客栈,他是坐在天权身边的,那一定是指他了。奇怪,问天权做什么。
“他在客栈,你们认识?”
述律笑而不答,用花手帕擦了擦嘴,轻道:“也好,你们跟我去府上取了找钱。晚上请那位白衣公子……你们一起来府上,我做东摆宴。”
一旁的侍卫听到这里,才急急附耳与他说道:“王爷,如今上京情势不佳,耶律察割蠢蠢欲动,此等时刻,还是收敛些比较好。这些人说不定就是奸细,如何能轻易请到王爷府去。”
述律笑而不答,根本没放在心上。
小蛮却摇头道:“我们本来也不熟,去你府上做什么。你又不肯说自己是做什么的,谁要跟你去。”
述律见她言语娇俏可喜,与寻常女子大为不同,不由趣味十足,低声道:“我若说了,只怕你会吓一跳。”
小蛮眼珠一转,笑道:“我怎么会吓一跳,莫非你是做强盗的?”
述律哈哈大笑,正要再逗她两下,忽听后面传来一阵铜铃之声,一个黑衣人骑着马毫不客气地闯了过来,停在小蛮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小蛮眼睛都看直了,那人穿着黑色大氅,这回他把下巴上的胡子刮得干干净净,粗长的辫子垂在肩膀前,低下头来,桃花眼熠熠生辉,不是泽秀是谁?
泽秀没好气地看了她一会,突然一抬手,把一个东西丢在她怀里:“还你,掉了东西也不急的吗?”
小蛮抓起来一看,正是遗失的稚龙之角,她又惊又喜,急忙起身道:“你……怎么会在你那里?”
泽秀道:“那天晚上走得匆忙,过了很久才发现这玩意在我身上。想着你们应当是往上京这里来,所以一路追上。好了,物归原主,我也要走了。告辞。”
小蛮见他左手有些不对劲,横在胸前用绷带拴住,不由拉住他的大氅,问道:“你的胳膊怎么了?”
泽秀一把扯回大氅,厌恶地拍拍:“说了别乱碰!那晚是谁做了累赘!否则我的手如何会断!”
小蛮在他面前不知怎么的,就是客气不起来,当即笑道:“你真没用,一巴掌也能把手骨拍断,下次别再吹嘘自己厉害啦。”
泽秀回头瞪了她一眼,罩在头上的斗篷耷拉下来,露出一整张脸来,桃花眼似要滴出春水来一样,述律不过随意瞥了一眼,突然如遭雷击,怔怔地瞪着泽秀的脸,像是走火入魔似的。
泽秀忽然发现旁边这花团锦簇的小子眼勾勾盯着自己,那眼神让人不爽之极,当下眉头一皱,摞起袖子想揍人,忽然见到他腰间挂着的玉牌,心中不由一动。这是契丹王族的东西,这变态的小子可能是皇族人,最好不要动他。
想到这里,他只得把手放回去,冷笑一声就要走人,忽听述律抖着嗓子道:“等……等等。别走!你别走!”
泽秀装作没听见,策马走得更快,谁知述律竟然追了上去,一把抓住他的衣服,泽秀猛然回头,他却像是怕冒犯似的,急忙丢开手,轻道:“别走……你……你叫什么名字?你不是凡人吗?是不是山上的仙人……”
小蛮在心中干咳一声,原来这家伙喜欢男人,难怪那眼神怪怪的,还要问起天权。忽又想起他调戏连衣,看起来他是男女通吃的类型,十足的变态。
泽秀被他拉扯得烦躁之极,恨不得一拳上去把他脑袋打个开花。述律纠缠了半天,突然抱着他的腿跪了下去,颤声道:“好兄弟,别走!我……我从未见过你这般天仙绝色的人!就当怜惜我吧,别走!”
情态如此不堪,连小蛮都觉得臊的慌,不想再看。
泽秀恼怒到了极点,居然露出一个笑容,道:“你待如何?”
宝之卷 第十二章 如果你是卑贱的(三)
更新时间:2008-10-4 15:09:12 本章字数:4512
第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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述律颤声道:“我……我只求……”那话说到这里,却无论如何说不下去,只是喘气,隔了半晌,突然从怀里取出一个锦囊,将里面的东西急急倒在手上,滴溜溜转了一圈,却又是一颗东珠,比上回给连衣的那朵珠花上三颗东珠加起来还要大。
“给……给你!”他虔诚地捧着东珠,送到泽秀面前。仰望他的容光,只觉艳极清极,他居然自惭形秽,由爱生畏,把平时那些无赖邪气都收敛了大半,只恨手头没有千金万银可以挥霍给他,以博他一笑。
泽秀接过那东珠,看了一会,突然眉头一挑,露出一个笑容来,低声道:“给我这个做什么?”
述律喃喃道:“我、我只求……好兄弟怜惜我,不敢多做他求,只此一夜……”
泽秀眼睫低垂,桃花眼斜斜上挑,上下打量他一番,述律被他看得浑身发麻,一忽儿被抛上云端,一忽儿又被扯下来,简直不知如何是好。
泽秀突然将东珠一收,道:“也好。看你如此爱我敬我,我便从你一夜。”
喜得述律抓耳挠腮,赶紧牵着他的马就要带路,一旁的侍卫劝也不是,拦也不是,暗自摇头。泽秀拦道:“等等,我还有事,先去客栈一趟。你也随我同去,只怕那里还有更绝色的,你要后悔。”
述律赶紧摇头道:“绝不后悔!我见到好兄弟你……心里就糊涂了,哪里还能看着别人。”
泽秀嘿嘿冷笑,回头对看热闹的小蛮道:“你们住哪个客栈?”
小蛮估摸着他是要找这人的麻烦,故意有此一问罢了,于是展颜笑道:“远着呢,我也说不清,不如我来带路吧。”
述律知道她与天权是一起的,心中不由又惊又喜,颤声道:“好兄弟,你……你也认识他们?”
泽秀嗯了一声,“认识,很熟悉。我有个兄弟只爱穿白衣,专攻吹箫,到时候还要你来品鉴品鉴。”
小蛮听不懂这荤话,但见他把天权也扯上,不由低头哧地一笑。
述律越发喜得没边了,毫不怀疑地跟着他们一处走。小蛮故意绕着路,专门捡偏僻的小道走,一直走了大半个时辰,述律才忍不住问道:“客栈……究竟在哪里?”
他的侍卫倒也忠心,一直跟着他,此刻四处看看,周围都是高墙,杳无人烟,不由低声道:“王爷,这些人诡异的很,只怕真是奸细,王爷还是快走吧。”
述律哪里听得进去,回头还要问小蛮,谁知她和连衣不知何时跑得都没影了。他不由一呆,忽觉耳后风起,他下意识地一让,后脖子那里被人狠狠踢了一脚,眼前登时发黑,不由大叫起来。
侍卫们纷纷抽出刀来,朝泽秀身上砍去,他纵身下马,抬手在马屁股上用力一拍,那马嘶叫一声,撒开蹄子就跑,眨眼就跑得没影了。泽秀落在地上,身形犹如蓄势待发的弓,突然展开,一脚踹在一个侍卫的脸上,足将他的下巴也踹碎了,发出惊天动地的喊叫声来,立仆在地。
众侍卫见他左冲右突,十分神勇,十几个人也拦他不住,反而有渐渐抵挡不住的势头,不由慌了起来,有几个顾不得述律,掉头就跑,其余众人见有人逃跑,又知道述律向来残暴昏庸,众人还是恨他居多,也都如鸟兽散,没一会全都跑得没影了。
泽秀哈哈大笑,走到述律面前,将他从地上提起,冷道:“看样子你就是个王爷,也是昏庸无道仗势欺人的那种,今天我就替素日被你欺压的人讨个公道!”
说罢挥拳而上,把他打得像块破布,述律实在挨不过去,干脆赖在地上,抱着他的腿,颤声道:“好兄弟,别打……我只单爱你一人,见了便中了魔,可不曾对别人如此过!”
泽秀还想再打,但低头看他,满脸青肿,眼泪汪汪,倒没有恨意,还是巴巴看着自己,又爱又惧,他一脚将他踢开,从怀中取出东珠,咔地一下就捏碎了,丢在他脸上,淡道:“快滚。”
谁知述律竟铁了心,抓住他的衣裳就是不肯走,一面道:“好兄弟,我宁可你打死了我,总之我是离不开你的!”
泽秀忍不住又要去揍,忽见小蛮和连衣从不远处的小巷子里探出脑袋来看,连衣也罢了,小蛮偏偏眉开眼笑,笑得灿烂之极,他的拳头再也挥不下去,只得将他丢开,拍拍手,道:“你倒是聪明的很。”
小蛮笑嘻嘻地走过来,看看述律,他基本上和破布也没什么区别了,“你下手好厉害啊,万一得罪了契丹的王族,那怎么办?”
泽秀瞪了她一眼:“少玩嘴,你也逃不了干系。”
小蛮见他又要走,赶紧追上去,道:“这次是我替你解围,让你出气,怎么连个谢谢也不说就走?也太没礼貌了吧?”
泽秀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戏谑道:“那你要我怎么报答?以身相许要么?”
小蛮收起笑容,正色道:“我不稀罕你的美色,但你得报答我。这样吧,这一路你得跟着我,保护我,直到找齐五方之角。我说的保护我是指只保护我一个人,跟不归山没联系,你也不要和我说不归山什么的,总之我的意思就是要你留下……诶,我知道你不同意,但我给你时间考虑,我数五下,你不摇头我就当你同意了一二三四五。”
泽秀哭笑不得,“耍赖!”他啐了一声,抬指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弹,却并无生气责怪之意,“这个不算,我还有事,没时间跟你们混在一起。以后有空,我自然前来相助。”
小蛮轻轻捂住额头,被弹过的地方麻麻的,不痛,好像也不很讨厌。她嘴唇微微一动,好像心里也微微一动,忍不住跟上去,抓住他的袖子,仰头看他。
泽秀低头望去,倒是少见她这种神情,不是讨好也不是媚笑,更没有装模作样。她眼睛瞪得溜圆,静静看着自己,一张小脸干干净净清清秀秀,离某个夜晚野狐狸般的尖锐差了很远。
他低声道:“我总会来助你,但现在真的不行,要紧事缠身……”
小蛮慢慢放开手,泽秀心中突然一软,温言道:“我很快就……”
话未说完,忽听外面传来一阵喧嚣声,许多人跌跌撞撞地跑过去,两人都是一怔,跟着就见大批重甲兵士鱼贯而过,个个杀气腾腾,如入无人之境,街上的行人纷纷忙不及地躲避。泽秀一把抄起述律,拽着小蛮的胳膊,闪身躲进一条阴暗小巷子里。
大批的军队呼啦啦过去,情况看上去很有些不对劲,小蛮的嘴被泽秀捂着,生怕她再多事说话惹麻烦,她的声音细若蚊呐:“那么快就发现咱们把这个王爷骗走毒打?”
嘴唇擦在他手指手心,泽秀手腕不由一颤,急忙放下手,探头看看,确定大军已然过去,这才回头道:“只怕是上京发生叛变,最近情势一直不稳,耶律察割野心勃勃,你看这些士兵的武器和旌旗,不是属于皇帝老子的。”
“篡位?”小蛮对这些政治斗争也不太明白,但既然这样说,那肯定篡位无疑了。
泽秀没说话,将她从巷子里拽出来,又道:“你们快回客栈,跟着天权总是没事。尽早离开上京,否则各个关口开始严查,只怕不容易出去。”
小蛮无法,只得带着连衣掉头走,谁知走了一半,巷口突然有几个人冲了进来,连衣急忙挡在小蛮身前,定睛一看,却是几个做契丹平民打扮的男子。见到小蛮她二人,倒是很客气地侧过身子让她们过去。
连衣拉着她,飞快走了几步,忽听有人惊呼起来:“王爷!你怎么……怎会在这里!”
不好,有人认识那个变态色鬼!小蛮惊惶地回头,却见那几个男子围着泽秀,其中一人抬手去扶歪歪倒倒的述律,急道:“王爷!末将来迟了,所幸未遭耶律察割毒手!是这位英雄救了王爷吗?”
他们感激地看着泽秀,显然误会了,以为述律是被耶律察割的人追杀才变得如此狼狈,泽秀就是救命恩人。
泽秀咳了一声,没说话,那述律缓缓抬眼,见到这几人,眼中突然一亮,道:“颓显!你逃出来了?”
原来当头那个白面微须的男子就是耶律颓显。他目中含泪,颤声道:“王爷,世宗……世宗他被耶律察割软禁了!只怕性命不保。如今朝廷大乱,群龙无首,耶律察割马上就要篡位称帝!”
述律微微一颤,却笑道:“他果然动手了,胆子却大!”
耶律颓显急道:“王爷不可置身事外!耶律察割野心勃勃,势必要赶尽杀绝。王爷就算要置身事外,也是不能够!如今上京到处风声鹤唳,排查异己,王爷身为太宗长子,必然成为众矢之的。臣下早已立誓,绝不顺从谋逆篡位之贼子!三军戒备,只等王爷一声令下!”
述律嘻嘻笑道:“皇帝向来轮流做,今天他家天下,明天我家天下,何分彼此。耶律察割这么想做皇帝,让他做就是了,你们非要把我推上风口浪尖。倒不如跟着他去了,反倒轻松些,省得打仗打仗,一笔糊涂账!”
耶律颓显怫然道:“王爷此番话,是将末将置于地狱业火中焚烧了!末将一日或不敢忘太宗世宗的恩德!若有异心,教末将立时被五雷轰顶,死无葬身之地!”
他不由分说,拽着述律的手就走,急得他脸都白了,赖了又赖,扭得麻花一般,叫道:“颓显!我不想做皇帝!谁爱做皇帝让他去做便是了!我反正就赖到底没救的,何苦来!”
耶律颓显恨铁不成钢地厉声道:“王爷要慎言!先帝们好容易打下的江山,你不爱惜也罢了,岂能拱手让给贼子!耶律家男儿岂能如此没有血性!”
述律索性赖在地上,叫道:“我从来也没有过血性!这种大事我怎么担当的来!折杀我了!做皇帝也好,平乱也好,你都别来找我,去找别人!”
耶律颓显一把扯下他腰上的玉牌,塞到他面前,道:“王爷可还认得这个!”
述律可劲儿坐在地上,懒洋洋地看着那块玉,说道:“兵符嘛,你要就赶紧拿去。别找我,皇帝的事情,和我没关系。我没野心,随波逐流,安分守己,是大辽的好子民,耶律察割晓得这些,也不会来杀我。”
耶律颓显冷笑道:“王爷太天真!你不去惹他,难道他就不来杀你吗?你的身份就是太宗长子,大辽寿安王,世宗一死,唯有你才可名正言顺即位,对耶律察割来说,你的威胁最大。就算你现在跑到他面前和他剖白心迹,他也不会饶了你。王爷,你的脑袋,现在就吊在那块呢!”
述律唬了一跳,他倒没想过这些,隔了半晌,才喃喃道:“不会吧,这么夸张?”
耶律颓显继续火上浇油:“末将也知道王爷无心权术之道,但祖宗的大好江山,哪怕你千万般不愿,也是有责任必须接管。如今耶律察割叛乱,各地群龙无首,只差一个领头人,以王爷的身份,只要登高一呼,必然万人呼应。王爷只要答应下来,这平乱一事便由末将处理,王爷只管等着登基便是了。”
述律被他逼得实在无法,只得胡乱点头道:“好好,就随你的意思。都交给你了,不要再来烦我!”
耶律颓显喜不自禁,急忙叩首称是,起身道:“请王爷随末将去,至少带着几名亲信,暂避风头,末将方能安心。”
述律见他身边跟着两个少年,正是颓显的大小儿子镶华与根古,于是随口道:“镶华和根古身手都不错,年纪虽然小,但我听说他们还战胜过大人呢,就派他俩吧。”
耶律颓显怔了一下,急忙将两人推到述律面前:“以后你们要尽心服侍王爷,不得怠慢!”
耶律镶华和耶律根古跪下磕了三个头,抬起头来,两人都是眉清目秀的少年,耶律镶华年约十五六,威武彪悍,耶律根古年方十三四,却颇有英气。
“王爷这一去当要改装埋名,千万小心。三月之后,末将在西京刺儿山等待王爷。勿忘约期!”
述律只盼他赶紧走人,当下使劲点头。
耶律颓显又匆匆交代了几句,方依依不舍地离开。
宝之卷 第十三章 分散(一)
更新时间:2008-10-4 15:09:14 本章字数:3322
第二更。
今天有点事要早出门,所以早点更新。^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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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律镶华年纪不大,却十分老成,抱拳老气横秋地说道:“王爷,上京现在很乱,我们还是快些离开为好。”
述律朝泽秀那里瞥了一眼,甚是不舍,突然说道:“我们与这位英雄同路吧,他武艺高强,本王有他在身边,心里舒坦。”
泽秀恨得牙痒痒,只想在他脸上再揍两拳,冷道:“你是耶律璟?”
方才听耶律颓显的口气,这人是太宗长子,又是大辽寿安王,想必是耶律璟无疑了。素日闻他昏庸无道之行,多为笑谈,没想到有朝一日他惹到自己身上来。
耶律镶华眼睛一瞪,喝道:“大胆!王爷的名讳岂是你能直呼的!”
见到这少年一本正经的模样,泽秀反而笑了起来,抬手欲往那少年头上拍去,耶律镶华警惕地看着他,捏紧手里的长矛,只要他敢妄动,他就要暴起。
谁想他动作极快,等头上一轻,耶律镶华心中也是一沉——头盔被他摘了,紧跟着那只大手像摸小狗一样,使劲摸他脑袋,把他的头发揉乱。耶律镶华呆了一下,手里突然被人塞了个东西,低头一看,正是自己的头盔,再抬头时,泽秀已经走远了,摆手道:“走了!祝你们大业有成,后会有期。”
耶律璟万般不舍地追上去,死乞白赖,抓住他的大氅,急道:“好兄弟!好兄弟不要走啊!若有你在,大业又算的什么!”
泽秀当头给他一脚,将他踢个趔趄,耶律镶华提着长矛上去就刺,泽秀哈哈一笑,闪身让过,耶律镶华只觉肩上被人轻轻拂过,上半身登时动弹不得,僵在那里。
“小鬼而已。”泽秀又在他头上揉了两下,一脚把缠过来的耶律璟踢飞,紧跟着人却跃上高墙,朝小蛮那里摆了摆手:“你们也快走!”
“好兄弟!好兄弟!”耶律璟叫得犹如杀猪一般,没命地追了几步,奈何全身都是伤,实在疼得受不得,脚下一软,扑倒在地上。
身后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耶律璟努力把下巴抬高,也只能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一双绣花鞋和绛红的裙摆。
“喂,你要做皇帝是不是?”头顶有个娇脆的声音轻轻问他。
耶律璟努力翻了个身,仰面朝上,大口喘着气。天空太亮,他看不清这少女的脸,只觉她一双眼晶亮,比星子还亮。他软软地笑了笑,道:“谁爱做皇帝谁做去,和我没关系。”
小蛮蹲了下来,捧住他的脑袋,说道:“你家臣子非要你做皇帝呢。当了皇帝,手里就有大权了,想做什么都可以。”
耶律璟叹了一口气,没说话。
小蛮轻道:“你很喜欢泽秀,对不对?想和他同行,对不对?”
耶律璟脸上登时一亮,急道:“他原来叫泽秀!好姑娘,你若能帮我,我真是死了也甘愿!你要什么,尽管说!”
小蛮嘻嘻一笑,露出一排洁白整齐的牙,亮闪闪的。
“那我们来做个交易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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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律璟撑着地,勉强直起身子,只这么个动作,便疼得他哭爹喊娘,天知道他方才哪里来的力气还去缠着泽秀。
刚被解开穴道的耶律镶华忠心耿耿地过来扶他,却被他一掌挥开:“你回你父亲那里去。把我方才交代你的话告诉他,不要耽误了。”
耶律镶华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可是……保护王爷更重要。”
耶律璟急道:“你快些回去才是对我忠心!快去快去!”
耶律镶华只得慢吞吞走了几步,耶律璟使劲摆手:“快走啊!要是迟了,我拿你是问!”
耶律镶华这才转身飞快跑走。
耶律璟松了一口气,抬头望向小蛮,笑了一声,喃喃道:“遂了你的心愿,如今该遂了我的吧?”
小蛮对连衣招了招手:“连衣,你去扶着他,咱们以后要一起走了。他……嗯,他就是我的侍卫二号。”
连衣撅嘴道:“主子,他不是好人!”
小蛮笑道:“世上好人坏人谁分那么清楚,他难道就没做过好事?好人就没做过坏事?乖,你听我的,带着他,总没坏处。”
连衣无法,只得将耶律璟伏在背上,回头忽见一个小小少年还站在那里,正是耶律颓显留下的小儿子耶律根古,她朝他挥了挥手:“你也一起吧?一个小孩儿在这乱七八糟的地方,很危险。”
耶律根古哦了一声,斯斯文文地走过来,见到连衣的容光,面上突然一红,不由自主垂下头来,隔一会,才抬头微微一笑,亲昵地叫道:“姐姐,我叫根古。”
连衣点了点头,学着小蛮的样子,摸摸他的脑袋,“我叫连衣。你要保护这个……王爷吧?以后咱们一起了。”
根古嗯了一声,主动过去握住她的手。其实他已经不算孩子了,契丹少年长得早,十三四岁看上去已经和宋人十七八差不多,他个头和连衣差不了几寸,不过生得极是秀气,唇红齿白的,倒不粗糙,一双上挑的丹凤眼,微微含笑。
连衣有些窘迫,毕竟这少年已经不小了,却孩子似的拉着她的手。低头再看他,却见他笑得天真烂漫,毫无他样,俨然是将她当作真正的姐姐来看,连衣不由安下心来,回给他一个笑容。
反正是个小孩子,她心想,没什么大不了。
小蛮早已一个人跑在前面,回头朝他们招手:“快点啊!别让人发现了!”
连衣赶紧跑了两步,忽听根古笑道:“姐姐,你还是把这个累赘丢了吧,反正他不是什么好东西。”
连衣一愣,怔怔说道:“可是……主子要我带着他……”她情急之下居然忘了,据说这个少年是被他父亲派来保护耶律璟的,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怎么也不该由他来说。
根古笑了笑,柔声道:“你要是不丢,麻烦就要来了。”
什么意思?连衣呆了一下,忽听周围脚步声凌乱,像是有大批人马聚集过来,她大吃一惊,急道:“主子!好像是兵马找来了!”
话音刚落,只听头顶嗖嗖数声,十几根矢羽箭像下雨一样朝这里落下。连衣急急纵身后退,又叫:“主子!”定睛再看,小蛮扑倒在地,生死未卜,她急得头发都要竖起来,奈何头顶羽箭越落越急,简直是黑压压一片,像是算准了耶律璟藏身在这个巷子里一般。
她只得背着耶律璟闪身躲进旁边更小的巷子里,根古跟在她身边,紧紧拽着她的手,低声道:“把他丢掉,不然一个也逃不走。”
连衣摇了摇头,主子的吩咐,她不能不听!就是死她也要把这个人保护好!
根古叹了一口气,道:“好死脑筋的姐姐。好吧,我帮你把你主子救过来。你要怎么谢我呢。”
他抬手在她唇上轻轻一划,丹凤眼眯起笑了一声,闪身冲了出去。他身材纤瘦,在箭林中飞快穿梭,比猫还要敏捷,眨眼就跑到了小蛮身边,刚弯腰将她抱起,忽听头顶有风声响动,他一把将小蛮拽起挡在身上,一面抬头望去,却见一角黑衣大氅飒飒作响,紧跟着小蛮被人一把抓起,那人厉声道:“还留在这里做什么!快走!”
根古一呆,只觉那人将自己抄腰勾了起来,像提了两袋米似的,轻飘飘地上了屋顶,他挣了一下,叫道:“姐姐还在下面!”
泽秀皱眉道:“什么姐姐!”然而还是停在屋檐上,朝下看,原本连衣站着的那个地方早已没人了,他说道:“是那个小丫头?她身手好的很,想来是先逃了。这会来不及找,先逃命是正经。”
他动作极快,几下闪过屋檐,落在地上,外面正栓了两匹马,他把根古往马背上一放,自己抱着小蛮上了另一匹,拔出靴子里的匕首在两只马屁股上轻轻一扎,两匹可怜的马顿时像疯了一样飞快往前奔跑,根古死死抓着缰绳,生怕被马颠下来。
不知跑了多久,眼看天色快要发暗,两匹马也是跑得精疲力竭,渐渐慢了下来。泽秀见这里荒山野岭,没有人烟,便抱着小蛮跳下马背,走到树下仔细一看,她背上中了一只羽箭,鲜血染透了衣裳,早已晕死过去,脸色煞白。
“让你们快走,怎么还留在那里!”
泽秀气恼地吼了一句,若不是他发现不对劲,试着回去看看情况,这丫头今天就要死在这里了。
没奈何,继续前一次的遭遇,剥衣服洗伤口。他剥了一半,忽见根古两眼亮闪闪地看着这里,眉头便是一皱,冷道:“转过脸去!”
根古笑道:“叔叔,我可以帮忙的。”
泽秀瞪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小鬼少来耍花招,契丹的小鬼成人早,叔叔两个字,你收回去。另外,脸,转过去。”
根古见他不吃这招,只得不甘不愿地背了身子,再也不说话。
宝之卷 第十四章 分散(二)
更新时间:2008-10-4 15:09:14 本章字数:4729
有点事,今天只有一章,明天两更补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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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蛮觉得自己好像看到自己死去的亲娘了。
她坐在床沿,捂着脸痛哭流涕,床下坐着一个六七岁的小丫头,百无聊赖地玩着地上的泥巴。
“小蛮,你爹那畜牲被外面的狐狸精迷走了,不要你了。你以后不许再叫他爹,看到他记得朝他吐口水。”
小小蛮乖乖地点头,抬眼笑得甜蜜蜜:“知道了,世上只有娘最好。”
结果她娘一时开心,给她做了一顿好吃的。
晚上她爹不知为啥回来了,小小蛮开开心心甜甜蜜蜜的一声爹,换来了三四串糖葫芦和好几件新衣服,还被带出去看花灯,吃糖人儿,牛肉面。
回头她爹走了,她娘给她一顿嘴*****,打得她在床上躺了三天。
“你天生就是个贱胚!”
这话说得倒也不错,她天生目光短浅,懒得考虑很远很远以后的事情,别人拿出什么绚丽多彩的东西来,她肯定是第一个被诱惑的,只要眼下过得痛快就好,以后的事情,谁知道呢?
结果就是她吃的苦比人家也多一些,但得到的东西也多一些。
只是不长久。
好的东西都是短暂的,像三四月的樱花,极盛极艳,眨眼就没了。在它们还存在着,美丽着的时候,尽可能去拥有,这是她的人生。
有什么东西是可以长长久久被拥有,永远也不会凋谢的,她不知道。
或许,是亮闪闪的白银黄金,它们不会说话,却能换来好东西。所以她要当个有钱人。
耳边好像有人在说话,背上某个地方疼得让人冒冷汗,一抽一抽的,牵扯着右手某处,也是钻心的疼。后来有人在疼痛的地方涂了一层东西,不但没止疼,反而更疼了。
小蛮咬牙切齿地醒过来,脆弱地叹道:“什么破药,到底有没有效果啊!”
一个低沉的声音响了起来:“没效果你早挂了,还能抱怨?”
小蛮趴在草堆上,脖子酸的要命,又不敢动,生怕把伤口碰得更疼,只得一点点把下巴朝前面蹭,舒缓一下。
一双手伸到她腋下,小心把她抬了起来,小蛮的脑袋也跟着仰过来,入目便是一张脸,上面长满了乱七八糟的络腮胡子,只有一双桃花眼依旧熠熠生辉。她叹道:“难看死了。”
泽秀皱眉道:“你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他一只手托住她,另一手取了水袋来,递到她唇边:“喝点水,你昏了三四天,总算把小命捡了回来。”
小蛮闭着眼,缓缓喝了两口,只觉后背像被火在烧一样,右手腕那里也不知为何,痛得厉害,两相夹击下,她的心反而渐渐安静下来。
“连衣呢?耶律璟呢?”她问,耶律璟可不能丢,那可是个活生生的下任皇帝。
“当时有叛军追上,都走散了。不用担心,那个叫连衣的丫头身手不错,肯定没事,她会找过来的。”
她肩上的衣服掉了下来,露出里面的宝蓝色抹胸,泽秀急忙替她拽上去,不敢低头看。
“男女……授受不亲,你第二次剥我衣服。”她笑得很没正经。
泽秀懒得理她,将水袋丢到一旁,道:“你的伤很严重,但还不致命,致命的是这里——”他抓起她的右手,轻轻晃了一下,上面厚厚地缠着一层纱布,隐约还有血色渗透出来。“这里的伤应当用残忍来形容,伤口陈旧,还这么严重,你以前都不觉得疼吗?”
小蛮皱着眉头去看,他不碰还好,一碰手腕就像被人砍了一刀似的,疼得她背后开始缩紧,牵扯着箭伤,真是痛得无边无际。
她都快忘记这里的伤了,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那会她还在梧桐镇当乖女儿,一天有人来挟持她,用钢丝勒破了她的手,当场流血不止,后来老沙给她一些金创药,血倒是不流了,伤口也不疼,但就是不见好,平日里像个孩子的嘴微微合着,怎么搓揉也没感觉,所以她渐渐就忘了这个伤口,谁想这会突然又开始疼起来。
“伤口越来越深,再不好好治疗,你的右手就要报废。”
奇怪的是,一旦伤口开始流血,用什么药都无法止住,若是平常的伤口,流上一会也就自己停了,再上点药,好好包扎起来,不进水,最多一个月也可以痊愈。她的手腕却不停的流血,几乎流满了一茶杯的量,在他好容易强行包扎之后,又奇迹般地停了下来。
小蛮喘了几声,道:“以前从没疼过,就是偶尔会流血,离开不归山之后就再也没犯过,所以我几乎忘了这伤。天权曾帮我看过,他说不是毒。”
泽秀扯开绷带,皱眉看了看伤口,那一圈皮肉卷了起来,微微泛出淡淡的褐色,他用手轻轻一碰,小蛮就疼得一颤。
“他说不是毒就不是?”他将染了血水的手指放在鼻子前轻轻一嗅,有一股淡淡的梅花香气。“是百日血竭。”
那是什么东西?小蛮见他神色不对,也跟着紧张起来。
泽秀擦了擦手,道:“是毒,不过不是毒死人,一般来说涂在武器上,造成伤口百日内不停流血,令人失血过多而死。但你这个有点不同,还用了别的东西混在里面,所以你不觉得疼,也不会每天流血。想来下毒的人是想用这个控制住你。”
小蛮脸色一白,“不归山!”
下毒的或许不是他们,但他们给了两次金创药,一次是老沙给的,一次是天权给的,所以她的伤口才不疼了却长不好,时不时疼上一下,流一碗血,他们是打算用这个控制住她!如果她不听话,就没有解药,她就会流血而死!因为平时不疼不痒,所以她不会在乎——好阴毒!
泽秀眉头紧紧皱着,却没说话,又看了一会伤口,用绷带系回去,起身走到外面。小蛮这时才发现他们身处一个小小的山洞里,地上铺满了柔软干燥的草,还垫了一层皮毛和大氅,难怪躺着一点都不难受。
山洞口点着火堆,上面架着一口铁锅,里面不知煮着什么东西,香气偶尔飘进洞里,令人口水泛滥。铁锅前蹲着一个少年,眉清目秀,生着一双上挑的丹凤眼,看上去文静又秀气,好像就是耶律颓显的小儿子,名字叫什么来着的……根古?
他好像心情不太好,脸黑黑地,用勺子在锅里胡乱搅着,突然回头对着身后叫道:“为什么非叫我来做饭!大人欺负小孩子,欺负弱者!”
泽秀从后面捧着粗粗一捆干树枝走了过来,披头散发外加满脸胡渣,看上去很有些凶神恶煞,他冷笑道:“既然知道自己是弱者,那就注定被强者欺负,啰嗦个屁。在我这里,每个人都要干活,想吃白食,你大可以滚蛋。”
根古瘪着嘴巴,十分委屈,好像快哭了,“那她不是吃白食的吗?”他指向山洞里的小蛮,理直气壮。
泽秀把干树枝丢在地上,拍拍手:“她受伤了,另当别论。”
根古眼眶里打转的委屈泪水突然就消失了,问道:“那我也去受个伤,是不是就不用做事了?”
泽秀冲他摇了摇手指:“没那么便宜,你要拖了后腿,老子就把你丢在山里不管。”
根古毫无办法,只得坐回去继续搅汤,嘀咕道:“重色轻友,见色忘义。”
泽秀在后面轻轻踢了他一脚,“看你那点德性!是不是男人?也好意思和女人比!你怎么不去和女人比生孩子?”
根古突然就不生气了,笑嘻嘻地点头道:“泽秀大哥说的有道理,是我太不懂事啦。”他从摊了一地的包袱里取了三只木碗,先盛了一碗汤,里面满满地堆上野山鸡肉和菌菇,恭恭敬敬地送到泽秀面前,“大哥,请吃饭。”
泽秀接过来,却不吃,先放在鼻子前面闻了闻,露出一个微笑来,跟着反手把汤倒在地上,“我不吃加料的汤。”他把碗丢到根古脸上,起身道:“别耍花样,再搞鬼,今天你就别吃饭了。”
根古脸色一白,低声道:“你能闻出来!”
泽秀冷笑道:“你那点蒙汗药只好去骗骗洞里的小丫头,遇到江湖老手,手也给你打断了。”
根古这才无话可说,甜甜笑了两下,没事人似的继续回去搅汤。
泽秀取了水袋,倒了一碗水,走进山洞,从靴筒里拔出匕首,开始刮胡子,一面道:“以后你跟着我,不要离开。”
小蛮眼睛一下子瞪得溜圆,“你是和我说?”
“废话。”
小蛮喜得赶紧要起身,一牵动伤口,疼得又摔了回去,嘴里却喜道:“你肯跟着我,保护我了?”
没有镜子,泽秀只能摸索着刮胡子,很不流利,一面皱眉道:“是你跟着我。反正你也不想报仇的吧?以后我带着你,不要再和不归山的人接触了。”话音一落,匕首就在下巴上刮了一刀,血珠子飞快地冒了出来。他啧了一声,用袖子随便一抹。
小蛮招招手:“过来过来,我来替你刮。”
泽秀抓着匕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匕首给你?做梦!”
“我手艺很好的嘛!你们怎么不相信呢?”小蛮还在招手,“就当是报答你的恩情,你救了我那么多次,我怎么好意思。还有啊,我的右手好像不疼了,你放心就是。”
泽秀还真把匕首交给她,双手一托,让她坐了起来。小蛮摸了摸他满脸的胡渣,笑道:“我以前帮羊剃过毛,虽然它们的毛没你的硬。安心,绝对让你满意。”
泽秀作势要揍她,小蛮一点也不怕,只是呵呵笑。
“你身为苍崖城小主,锦衣玉食,怎么会帮羊剃毛?”
泽秀觉得很奇怪。
小蛮愣了一下,干笑道:“呃……这个……偶尔也会玩玩嘛,难道一天到晚就坐那里发呆当千金小姐?”
泽秀似笑非笑:“你从头到脚,连骨头缝里也看不到一点千金小姐的样子。”
小蛮没理他,只专心地给他刮胡子。
别说,她的动作还真的很熟练,小心地一点点用匕首把青黑的胡渣子刮掉,力道刚刚好。泽秀只觉她一双手柔软滑腻,在脸上摸来摸去,竟令人心驰神摇。他不由自主望着她的脸,就近在咫尺,两片睫毛微微颤抖,弯弯的眉毛,鼻子小巧刚好合适,下面的嘴巴也是小小的,粉红色——其实她长得真不错,如果脾性不那么彪悍,就更好了。
正看得出神,那两片嘴唇忽然动了起来,露出里面细细的银牙,她轻道:“跟着你我当然很高兴,以后再也没人会欺负我。可是我中了那个什么毒,不去找不归山的人,岂不是要死?”
泽秀只觉面上痒痒的,是她的口气喷在上面,吐气如兰。他心里好像也痒了起来,有些心不在焉,低声道:“还不清楚是不是他们下的毒,目前不能断言……总之,我会替你找人解毒,你不用担心。”
小蛮停下动作,幽幽看着他的脸,半晌,才道:“你……你对我其实很好的。”
泽秀猛然回神,面上一红,啐道:“你是苍崖城小主,苍崖城仅剩的一息血脉……我无所谓好不好,只是做应当做的事情罢了。”
小蛮笑了笑,低声道:“嗯,是啊,因为我是苍崖城小主。”
她再也不说话,替他将胡渣刮了个干净,这才笑道:“好啦,你自己摸摸。”
泽秀用手一摸,果然下巴上光滑如昔,便将她轻轻放回去,起身道:“多谢了。”
小蛮眼怔怔地看着他走到山洞外面,盛了一碗汤端进来,拿着勺子要喂自己,不由突然说道:“我想过了,仇可以不报,可是五方之角一定要找齐。不能让天刹十方把宝藏抢走,那是我的……是苍崖城的东西。”
她其实是舍不得宝藏。唉,狗改不了吃屎,要她眼睁睁看着宝藏却不能挖,那简直是生不如死的折磨。
泽秀点头道:“我也有这个意思,先把五方之角找齐了再说。对了,五方之角藏在什么地方?”
小蛮摇头:“不知道,没人和我说过。”
泽秀叹了一口气,“这也不知道,那也不知道,你这个小主到底怎么当的,难道真是个冒牌货?”
小蛮没说话,隔了一会,才道:“我外衣有个口袋,里面放着地图,和五方之角有关,你可以拿来,咱们一起研究研究。”
泽秀果然去翻她的外衣,呼啦啦一下掏出几颗明珠宝石来,小蛮急道:“不是那个!别碰那个!”
泽秀嗤笑道:“爱财如命!”说着掏出地图,展开一看,却见上面乱七八糟画着各种颜色的线,交杂混乱在一起,像一团乱麻,看得人头昏脑胀。
宝之卷 第十五章 分散(三)
更新时间:2008-10-4 15:09:15 本章字数:4273
今天两更,第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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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蛮看了一眼就想丢出去,打死她也不能看懂这种乱七八糟的地图。泽秀把地图展开平铺在地上,细细看上一遍,才道:“原来如此,虽然乱,却是乱中有序。上面各色线条虽然多,数来数去,却只有黑红青银四色,正是五行之色。”
小蛮一窍不通,为了避免自己说漏嘴,她一心一意装哑巴,装作专心的模样去看那地图,却见上面每条线上面隔着一段距离便写上两个字,无非是天干地支的排列,甲子乙丑之类。
泽秀坐在她身边,低声道:“苍崖城一向以北为尊,甲子之数自然是从北方开始了。子属北方阳水,其色为黑。咱们从黑线的甲子开始算起,九九归元,数九个数,看看在哪里。”
小蛮伸出手指点在黑线上,一点点往下划动,最后定在壬申的位置上,刚好在那个点上与红线有相交。泽秀从怀里取出一只毛笔,蘸了碗里的水,在那个点上轻轻画个圈,谁知墨水一下子就渗透了进去,将周围晕染的一塌糊涂。
小蛮叫了一声,急急忙忙提起地图轻轻吹着上面的墨迹,只盼它快些干。地图照着山洞口的亮处,那块被墨水渲染的地方居然变成了透明的,上面隐约有另一层图画,线条斑驳。
两人都是一愣,原来这地图下面还藏了一层地图!非得用墨水在上面一泼,才能现出原形。不归山在无意的情况下得到了这张地图,必然严密研究过,偏偏谁也没想过用墨水涂上一遍,所以这么简单的秘密居然没人发现。
小蛮急道:“你有墨水吗?快倒上去!”
泽秀摇头道:“别急,只怕有蹊跷,咱们还是先分出五方之角各自藏在什么地方,拓下这张图,再说用墨水泼。”
两人又飞快地顺着四色线,各自模拟出五方之角的藏身之地,用毛笔画出圈来。小蛮听他一直说什么“阳水”,“阳木”的,不由随口道:“我听说东西都有阴阳之分,怎么你说的都是阳性的?没有阴性的吗?”
泽秀倒是一呆,他还真没想到这么简单的问题,只是照这样说来,四方各有阴阳相对了,阳的地方放着五方之角,阴的地方放着什么呢?
“我看啊,或许苍崖城……呃,我的先代族人根本没有把宝藏放在一处,一般人想到宝藏都会以为是一坨大宝山堆在那里,有可能族人是把它们分开放呢?省得一次就被人全偷走。你说对不对?”
小蛮是信口胡说,没想到泽秀居然点了点头:“有道理,不愧是苍崖城小主,你家的宝贝,你最清楚。”
厚脸皮如她,都觉得心虚,咳了一声,催着他赶紧把阴性的什么火啊水啊标出来,又拓了一张地图下来,这才细细往原版地图上涂了一层墨水。等墨水干透,两人一起将地图举起来,对着洞口光亮处望去,却发现隐藏在里面的地图并没有任何玄机——简单点来说,一般比较喜欢装模作样的小户人家会花钱买上一幅地图,贴在墙上,表示自己关心国家大事,墨水泼上去之后,藏在下面的地图就是这种类型的。
“这算什么,还保存的这么严密,根本是随处可见的东西嘛。”小蛮有些泄气。
泽秀摇了摇头:“不能这么说,方才咱们已经标出了五方之角的藏身之处,对照着这张地图,才可知道具体在什么方位。”
他把地图放下,掏出匕首,在五方之角存放的四个地方各扎了一个小孔,再抬起来照着看,果然一目了然,北方的角正坐落在太白山附近,南方的角在福建武夷山附近,东方的正落在苏杭一带,西方的却在西域回鹘那里。
小蛮一听西方的角在回鹘附近,登时白了脸,犹豫着说道:“我……不想去西边。”
开什么玩笑,不归山就在那个地方,她跑去找五方之角,不是自投罗网么,何况她还和耶律璟有那么一个契约,不归山的人要找到她,肯定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这辈子她是不会过去的。
泽秀道:“你家的东西,你说了算。以后莫要哭闹说东西落入别人手里就行了。”
小蛮没说话,忽听他低声道:“只是有些奇怪……”
什么奇怪?她好奇地看着他,泽秀指着地图道:“五方之角应当有五个,怎么地图上只标了四个?连那各色乱线也只有四种颜色,分明少了一个。”
小蛮笑道:“东西南北的都有了,剩下那个自然在中间,这也要奇怪?”
泽秀讥诮道:“是啊,你真聪明,自己看看中间那块有多大,一寸一寸去找,一辈子找不死你。”
小蛮将信将疑地一把抢过地图,瞪圆眼睛看了半天,终于颓然放弃,叹道:“算了,回头再努力研究一下这地图。咱们先从其他三个比较稳妥的地方找起。哎呀哎呀,说了这么久,汤都冷了,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让我吃饭?”
泽秀只得拿起勺子喂她喝汤,小蛮一边喝汤一边骨碌碌转着眼珠打量他,他的大氅脱掉了,露出里面的长衫,胸口微微敞开,露出里面一条拇指粗细的黄金链子,以小蛮爱财如命的眼光来看,那绝对是真金,最可怕的是拇指那么粗的链子下面居然还挂着半个巴掌大的羊脂白玉,经过小蛮无数遍的目光扫射,十分确定那是真玉,还是极为名贵的那种。
想不到哇想不到,这家伙居然也是个有钱人!平常跑江湖的大虾小虾哪里能这么奢侈?!
靠得再近一点,要把真金白玉好好看个够,忽然嗅到一股淡淡的香味,带着丝丝清凉的味道,小蛮十分确定自己没有挂香囊的奢侈习惯,抬头仔细看,才发现他脖子上不光挂着金链子和羊脂白玉,还有一个小小的银片,银片上嵌着一粒比泪珠也大不了多少的透明石头,脖子一动,那石头就散发出绚丽的五彩光芒,璀璨之极。除此之外,还系着一条红绳,下面挂着一个丝绸锦囊,带着清凉的好闻味道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那就是传说中的香囊。
小蛮像鹅儿似的伸长脖子,想看个仔细,不防头顶被人轻轻拍了一掌:“你眼神很不老实,瞎看什么呢?”
小蛮一本正经地说道:“我在研究某个装作穷光蛋的有钱人,你说,有钱难道不是很幸福的事情吗?怎么会有人愿意出来风吹日晒做穷鬼?”
泽秀把胸口的衣服拉上一些,遮住那些名贵的挂饰,听她这样说,不由冷笑一声,隔了一会,才低声道:“谁告诉你,有钱人就等于幸福,照这样说,皇帝老子岂不是天下最幸福的人了。”
难道不是这样吗?小蛮想不通。
泽秀端着空碗起身,不知想起了什么,脸色黑的可怕,他走了两步,突然停下,又道:“你应当知道,世上总有用钱买不到的东西,而往往那些会是你最想要的。”
又是这种跩到天上去的话,小蛮背过去擦擦伤心自卑的眼泪,叹道:“这道理太深奥,我不明白,你总得让我先成为有钱人再说吧。”
泽秀讥诮地看着她:“你过去和如今都是身怀万贯的财女,何必装模作样。”说完走了出去,不知忙什么去了。
小蛮呆呆趴在皮毛上,想到他刚才的话:世上总有用钱买不到的东西,而往往那些会是你最想要的。
世上有什么是用钱买不到的呢?是美食,还是名贵的衣服,还是众人艳慕崇拜的眼神?
只是想到这句话,心中却会无端酸楚起来,世上有些美丽又薄弱的东西注定你得不到,无论你是有钱还是没钱,在它们消逝之后,没有的还是没有。若做了有钱人,至少可以安抚自己:我拥有黄金白银,它们永远也不会消逝,真真正正属于我,只属于我一个人。
*****
连衣背着破布一样的耶律璟在山林里足足转了好几天,转到后来,她还没什么事,耶律璟已经脸色发绿地揪着她的头发,虚弱道:“我要解手、吃东西、睡觉。”
连衣奇道:“你好厉害!这三件事能一起做吗?”
耶律璟已经说不出话来,恨不得一口咬上她白嫩的脖子——当然,绝不是调情的那种咬。
走到一块平坦些的地方,连衣终于把他放到地上,耶律璟连解裤带的力气都没有了,抬头见她呆呆站在旁边,不由露出一个标准流氓的笑容:“你不去找吃的,难道想看我小便吗?”
连衣脸上猛然一红,这才体悟过来,赶紧转身走了,过一会回来的时候,手上已经提满了东西,包括干树枝树叶,两只剃毛洗好去内脏的野鸡,一皮袋山泉。
耶律璟虚弱无力地靠在树下,看着她取了火石点火,然后把野鸡放上去烤,动作十分熟练,不由赞道:“你还是来给我做侍卫吧,我家那一群狗腿子没一个有你能干。”
连衣摇了摇头:“我是主子的护卫,要照顾她一辈子。”
耶律璟笑道:“两个女人怎么搞,她又瘦巴巴的,你俩没性福的。”
连衣急道:“我很幸福啊!怎么没幸福呢?你才没幸福!”
耶律璟只是笑,眼睛在她脸上胸口前大腿上瞄来瞄去,连衣被他看得坐立不安,更认定他是个坏人,不免埋怨主子非要带着他一起走。
等野鸡烤好,大嚼一顿之后,他就不光是看了,俗话说饱暖思淫欲,他直接去抓她的手,柔声道:“说真的,如果身边有你这样一个花容月貌又能干又忠心的侍卫在身边,就算让我当一千年皇帝,也不换。”
连衣赶紧把手抽回来,离他远远的,低声道:“没人能做一千年皇帝,再说,我是主子的人,不是你的侍卫。”
耶律璟摇了摇手指:“话别说这么死,如今这世道乱的很,像我这样英俊贴心又温柔的好男人已经不多了。以后你会知道,必然后悔今天说这话。”
连衣懒得和他啰嗦,眼看天色暗了下来,她加了几根树枝进火堆,拨了拨,让火烧得更旺,跟着朝地上一躺,也不说用衣服垫着或者盖着,就这样露天睡了。耶律璟走过去推了推她:“怎么能这样睡,天气多冷啊,仔细明早起来咳嗽。”
连衣道:“我一直都是这样过来的,我有功夫,没关系的。”
耶律璟道:“有功夫你也还是女孩子,落下病根是后悔一辈子的事。”
说罢脱下自己身上的披风和外衣,一张给她垫在身下,一张罩在她身上,掖紧一点,笑问:“如何,是不是舒服点?”
他一双黑眸在火光映射下有如春水一般,连衣只觉心脏猛跳起来,不敢再看,低头装睡,没过一会,忽觉有人在摸她,她猛然睁眼,正对上他毫不尴尬十分自得的笑容:“我是看看这样是不是够暖和。”他理直气壮。
连衣推开衣服,纵身就要跳上树,耶律璟急忙扯住她:“好好,我绝不碰你一下就是了,快睡吧。”
连衣只得再睡回去,她一向浅眠,特别这会又是在郊外,虽说火光能吓走野兽,但山林里的强盗就不能避过了。睡了一会,只听到耶律璟也窸窸窣窣地睡下,鼻息渐沉,她悄悄起身去看,他的外衣和披风都给了她,没有取暖的东西,只靠在火堆边上,缩成一小团睡得正香。
会冷的人明明是他,为什么还要把衣服给她呢?
连衣正要把衣服还回去,忽见一个火点蹦上他的头发,呼啦一下就烧了起来,她唬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抄起水袋就浇下去,耶律璟哎哟一声跳了起来,捂着被烧得七零八落还湿漉漉的脑袋,茫然地看着她。
宝之卷 第十六章 挺进太白山(一)
更新时间:2008-10-4 15:09:16 本章字数:3552
第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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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烧、烧起来了!刚才……”连衣结结巴巴地给他解释方才的危险事情,耶律璟哭笑不得地摸了摸头发,一摸就是大把烧焦的头发掉下来,他脸色一苦:“这可难看死了,以后。”他把脑袋一低,拨了拨,问道:“是不是要成秃子?”
连衣赶紧摇头,“没……没有啊!头发还很多的!比羊背上的毛还多!”想了想,又补一句:“比秃子多好多毛呢!”
耶律璟无力地看着她,这种说法只会让人更担心罢了,她是个傻子吗?
林中风大,一阵凉风吹了过来,耶律璟头发上湿漉漉的,不觉打了个大喷嚏,顿时一阵寒颤。连衣把披风递给他,“你披上吧,不然生病的人肯定是你。”
耶律璟展开披风,披上她的肩头,见她要反对,便嘿嘿笑着伸出一根手指,道:“听话。你是女孩子,让一个女孩子赤身露体在山林里过夜,这种事我做不出来。”
连衣涨红了脸,她什么时候赤身露体了?!
耶律璟替她把披风系好,又道:“契丹人没那么娇弱,在外打猎还不知要露营多少次。你只管睡,不用管别的。”
连衣只得继续躺回去睡觉,第二天早上起来,不出所料,此人发烧了。可见没有能力还要逞强装英雄,最后只能吃苦头。
连衣喂他喝了一点水,耶律璟满头冷汗,还在装:“我很好,马上就可以起来赶路,保准走得比骡子还快。”
连衣心中又是愧疚又是感动,替他擦了擦汗,柔声道:“我背你回去吧,找你那个臣子,不然一直发烧,会死人的。”
耶律璟死活抓住她的手,急道:“别!不能回去!”
连衣奇道:“他是你臣子,又一心一意要拥你做皇帝,对你很好,你跟着我们每天吃那么多苦,何必呢?”
耶律璟额上冷汗涔涔而下,颤声道:“我不要做皇帝,好容易出来了。你不知道……我的父亲叔辈当皇帝的,几乎没有好下场,没过上一天舒心的日子,这也不能做,那也不能做,根本不是人过的日子,到了最后也不能留给世人瞻仰,反而被有野心的人刺死……我不想做皇帝,你听到没有?”
他死死拽着她的手,把她捏得生疼,连衣只得点头,将他轻轻负在背上,低声道:“我去找个有人烟的地方,找大夫帮你看病。”
他再也不说话,只是大口喘气,热气喷在她脖子上,烫得可怕。连衣心中惊颤,也不知是害怕他病死了,还是怕他贴的这样近,近的……像要挤入心脏里一样。
这是一个不想做皇帝的人,他叫耶律璟,他男女通吃,好色荒淫,暴戾昏庸,但他却可以为了照顾一个女孩子,宁可自己生病。
主子说的对,好人也会做坏事,坏人也会做好事,所以,好人坏人,又何必分得那么清楚。
*****
小蛮不愧是穷苦人家的女儿,伤口愈合能力只有壁虎能和她媲美,不过两三天的功夫,她背上的箭伤就结了疤,没事自己爬起来走动走动是没问题的。
人闲久了就会找点事情来做,某日清晨,她照例起来散步,活络筋骨,出了山洞就见根古拿着大刀劈柴。
这孩子是耶律颓显的儿子,他老爹就盼着耶律璟做皇帝,将他们兄弟俩派过来给耶律璟做亲信侍卫,结果他哥哥因为某事回去了,只留下他一个人,阴差阳错之下,他没能去服侍耶律璟,倒跑来给他们劈柴做饭了。
多可怜的孩子啊。小蛮感慨地吸了吸鼻子,从锅里捞点昨天的残羹塞嘴里吃。
“你不是吃就是睡,这样会变成肥猪哦,姐姐。”根古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带着少年的稚气,天真无比,可惜话说的太难听了。
小蛮毫无愧色地回头,天真无邪地看着他,嘻嘻笑道:“肥了正好让你来背我呀,小孩子要多历练才能长大。”
根古放下劈柴的大刀,坐在树桩上擦汗,丹凤眼黑黝黝的,别说,单看他的样貌,还真是个标准美少年,就是给人感觉怪怪的,难不成这孩子和耶律璟一样,是个变态?
“喂,那个满脸胡子的大叔是不是你姘头?”果然,问的话都那么变态。
小蛮瞪圆了眼睛,似笑非笑:“你嫉妒呀?是嫉妒他还是嫉妒我?”
根古看了她一眼,把大刀朝地上一插,淡道:“那个大叔去打猎了,一时半会回不来。你不觉得自己应该礼貌一点吗?我这里可是有凶器,我个子也比你高,身材也比你壮。”
小蛮继续笑眯眯,柔声道:“你要对我好一点,不然连衣会讨厌你的。”
根古猛然一呆,脸上突然一红,瞪着她不说话。
小蛮又捞了一勺鸡肉吃,慢悠悠地说道:“连衣是个好孩子啊,和某个小屁孩不一样,她又热心又厉害又善良,对主子还十分忠心。万一哪天——我们是说假定,你也知道,女人总有这些那些的怪异行为,万一哪天她主子一个不高兴,和她说某人十分讨厌,这可怎么办。”
根古恨得牙痒痒,低声道:“你怎么知道……”
小蛮摇了摇手指:“我知道什么?我什么也不知道呀,我不知道某人甜甜地叫姐姐,也不知道某人抓了人家的手就不肯放开,看到人家就脸红,晚上做梦还会念着……”
“好了,算你赢。你想怎么办吧。”根古气急败坏地投降。
小蛮下巴指了指锅子:“做饭,干活,尽心伺候。说不定哪天连衣就会发现你是个男子汉,芳心暗许呢。”
根古被她气得一佛出世二佛生天,抖着手腕一言不发,起身继续劈柴,使劲劈,狠命劈,要把它们劈烂。
小蛮贼忒兮兮地坐在树桩上,笑道:“喂,连衣很漂亮吧,是不是?”
根古决定不与她说话,小辫子被人狠狠抓住的感觉很不妙,至少他以前很少尝到这种味道。
小蛮就认定他了,缠着不放:“你觉得她哪里漂亮?我觉得她的眼睛最漂亮,亮亮的,黑白分明,像两颗黑葡萄。还有还有,她的皮肤也白,比天上的云还白。”
根古冷冷说道:“她的心最漂亮,单纯热情,和某个尖酸刻薄奸险狡诈的女人完全不同。”
小蛮一拍手:“正解!也难怪你这种小屁孩也知道对她一见钟情。”
根古闭上眼:“我不是小屁孩,我今年十四岁了,阿姨!”
不防头顶突然被人摸了摸,他猛然睁开眼,就见小蛮一双眼像狐狸似的,闪闪发亮,她笑道:“我家连衣那么好,所以要最好的男人来配她。你如果喜欢她,就应当争取做个好男人。而一个好男人呢,对女人一定是客客气气斯斯文文,照顾有加的。”
不知为什么,说到这个的时候,她突然想起了冰块脸天权。他对女孩子一直都很照顾,哪怕是讨厌的人,也会自觉地伸出援手。他应当就是好男人了吧?
啊呸呸,小蛮赶紧甩掉这个荒谬的想法。他射了她一箭,她打了他一耳光,事情才没过去多久,这笔账,只怕算不清。他是个屁的好男人。好男人大概……是泽秀那样?她不由自主想起他黑着脸冲自己大吼的样子,还把她一个人丢在沙漠里被狼咬——也绝不是好男人。
“总而言之,好男人绝对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射破女孩子衣服、言语含刺、冰块脸、动不动就冷嘲热讽、把她一个人丢在沙漠里的混账们。”
她一口气下了这个结论。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紧跟着泽秀那冷嘲热讽的腔调开始了:“哦,那好女人是什么样的呢?”
小蛮飞快转身,毫不羞愧:“当然是我这样的,聪明友善,天真无邪,从不害人专门帮人。”
泽秀丢下手里打来的野兔和大雁,用汗巾子擦了擦汗,讥笑道:“嗯,好女人就是绝不贪财如命、狂妄自大、自吹自擂、多疑狡猾、成天给别人找麻烦天生是个累赘——除了这些以外,都是好女人。”
小蛮竖起大拇指:“说的真好,那是谁呀?”
泽秀白了她一眼,回头去看根古,皱眉道:“一早上你就劈了这么点柴?”
根古一刀劈断一根柴,冷道:“你应当去问某个恬不知耻的姐姐,她成天闲的慌,专门打岔。”
泽秀接过他手里的刀:“我来劈,你去整理猎物。”
根古气呼呼地走了,泽秀叹道:“你怎么把他弄成这样?”
小蛮无辜地耸了耸肩膀:“我怎么知道。对了,我的伤都好啦,什么时候可以出发去太白山?”
泽秀一口气劈了一堆柴,道:“等你的伤全好了才能走。”
“已经好了呀,手上和背上都不怎么疼了。”
“只是表面愈合,禁不得长途跋涉。不过你要是不顾惜自己的命,我也不在乎,马上就可以走。”
小蛮叹了一口气,自己的命还是最重要,宝藏再吸引人,还是不如命来得值钱。
她百无聊赖地转身走回山洞,忽听不远处根古突然喊了起来:“姐姐!是你!”
她莫名其妙地回头,只见根古笑成了开花馒头,拉着一个人走了过来。那人身上脏兮兮的,背上好像还负了一个人,要多狼狈有多狼狈。她吃惊地看了半天,才看出那是连衣和耶律璟两人。
“连衣!”她赶紧跑过去,正要问他们这些天在哪里鬼混,却见连衣把耶律璟放下来,带着哭腔哀求道:“主子!泽秀大叔!快来看看他吧!他是不是要死了?”
宝之卷 第十七章 挺进太白山(二)
更新时间:2008-10-4 15:09:17 本章字数:3803
第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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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证明,色鬼流氓的生命力要比平常人强很多。尽管耶律璟烧得满脸惨白口吐白沫四肢抽筋,他还是坚强地挺了过来。
泽秀身边带了不少药丸,喂他吃下之后很快就平静下来,躺在皮毛上累极睡去。
小蛮感慨又羡慕地看着泽秀摊在地上的包袱,那里面简直是个百宝箱,什么都能掏出来,锅子木碗药材武器衣服披风应有尽有。行走江湖的大虾们是不是都这样?
小连衣这次被吓得不轻,来了之后主子也不叫,泽秀也不谢,脸色惨白地蹲在角落里,可怜兮兮地看着昏睡过去的耶律璟,时不时伸个手指头戳戳他,不确定他是睡过去还是死了。
“你就别动他了,他不会有事的。”小蛮坐到她身边,拿了个木梳子替她把乱七八糟的头发梳理整齐。
连衣点了点头,低声道:“都是我不好,是我害了他。”
这……情况也变得太快了,短短几天工夫,连衣就被这变态打动了?
小蛮拍了拍她的肩膀,道:“这些天你们也在山林里晃荡?怎么不早点来找我?”
连衣揉了揉眼睛:“我不知道主子在哪里,这次能找到也是巧合。幸好找到你们了,不然他要是死了,我会愧疚一辈子。”
小蛮笑道:“有什么好愧疚的,是他自愿的嘛。和你没关系。”
连衣摇了摇头,轻声道:“可是我心里会难过,我的心是肉做的嘛。”
她的意思莫非是指自己的心是石头做的?小蛮郁闷地摸着心口走出去透气,就见根古笑吟吟视若无睹地端着一碗汤擦身而过,走到连衣面前,和温顺的绵羊似的,柔声道:“姐姐,你吃点东西吧。”
连衣看到他就红了眼睛,哽咽道:“根古弟弟,我没能照顾好你家王爷。你要怪我了吧。”
根古笑道:“那种混账死了才好,姐姐你的身体最重要,不要管他了。我怎么可能怪你。”
这孩子真是……
晚上连衣和根古出去觅食,这孩子平时绝对是能偷懒就偷懒的类型,连衣一来顿时化身为勤劳好男人,事事亲历亲为,蚂蚁都没他勤劳。谁说红颜的作用就是祸水,这枚红颜压根就是春水。
泽秀用手探着耶律璟的额头,他的烧退了好些,只是嘴唇都烧得脱皮了,他蘸了点水涂在上面,不防耶律璟突然睁开眼,怔怔地看着他。
“醒了?”泽秀没好气地问着。
耶律璟像失魂一样看着他,眼睛里渐渐聚集了泪水,在眼眶里转啊转,转啊转……
“好兄弟!”他抖霍霍地叫了一声,一把抱住他的胳膊,整个人巴上去,“我们是在奈何桥上了?你追随我而来?我不是在做梦吧?”
泽秀一拳揍上他的鼻梁,打了个开花,他哼也没哼一声,又晕了过去。
“神经病。”泽秀冷嗤一声,转头皱眉望向小蛮:“他怎么会和连衣在一起?你让他跟着同行?”
小蛮心虚地笑了两声,赶紧转移话题:“连衣他们出去这么久还没回来,别是遇到危险了吧。”
泽秀瞪了她一眼:“你又搞什么鬼!”
小蛮只得说道:“没有啦,你看,他身边只有一个小屁孩做护卫,那小屁孩对他也不忠心,这人又没什么功夫,一个人在外面多可怜啊。跟着咱们走不是挺好么,与人为善也是一件功德……”
她会这么好心?
泽秀坐在地上,慢条斯理地说道:“你要小心,他是将来要做皇帝的人,和寻常有钱人完全不同,与江湖人士更是不同。得到好处的同时,你付出的代价也要更大。如果抱着占小便宜钻空子的想法,趁早把他打发走,不然后悔也来不及。”
这些道理她怎么会不懂。小蛮摸了摸脸蛋,低声道:“你心里觉得喜欢占小便宜的人就不分青红皂白,看到便宜就想占吗?你什么也不知道。”
泽秀默然。
过了一会连衣他们觅食回来了,小蛮笑吟吟地朝她招手:“连衣,过来过来。”
连衣放下猎物,先过去看了看耶律璟,这才跑过来,“主子,什么事?”
小蛮从自己的包裹里抽出一件花布衣衫,在她身上比了比,笑道:“上回咱们买的高级布料都弄掉啦,我看你身上的衣服太旧,就拿自己的衣裳改大了一些,先试着穿穿吧。回头到了市集上,咱们再买料子做新衣。”
连衣两只眼睛又红了,像只小兔子。
小蛮又道:“虽然是我的旧衣服,但其实没穿几次,你别嫌弃。而且尺寸也改大了些,你应当能穿下。”
连衣赶紧摇头:“我……我才不嫌弃!主子对我这么好,还帮我做衣服……”
小蛮抽出两三件衣服,一股脑塞给她:“喏,都是你的。快去试试,让我看看。”
连衣抱着衣服跑到外面,隔了一会走进来,众人眼前都是一亮。俗话说人要衣装,此话果然不假,就算她天仙绝色到破衣烂衫都十分夺目,但正经换上干净衣裙,到底还是不同。
连衣有些局促地捏着碎花长裙,低声道:“怎……怎么样,能看吗?”
根古第一个称赞起来:“姐姐好漂亮,什么衣服到了姐姐身上都合适。同样是衣服,你穿起来就是比某个恶女人好看多啦!”
连衣红着脸小声道:“多谢主子,我好喜欢,比什么华贵的料子都喜欢。”
小蛮笑眯眯地过去摸了摸她的头发,道:“你喜欢就好,我的心嘛,也是肉做的,看不得自己的人穿的像个叫花。至于其他无关紧要的人,脱光了我也不会看的。”
根古出去打猎,热的满身是汗,正脱了上衣拿袖子扇风,晓得她是反讽自己,只冷笑一声。轮到斗嘴舌、耍狡诈,他是玩不过这个女人,干脆不说话了。
小蛮又把泽秀平时穿的衣裳和大氅取出,折叠的整整齐齐,笑道:“衣服都洗干净也补好了,只不知道合不合你的意。”
泽秀接过来,倒是出乎意料,点头道:“真是多谢了,有劳。”
他行走江湖,向来不拘小节,纵然身上银子不缺,却往往不在乎这些小事,衣服上破洞磨损很多,现在展开一看,破的地方都小心用线缝好,实在缝不起来的,便用同色布做了补丁,针脚密密麻麻,显然手艺十分好。
“你的针线活很不赖啊。”他不免赞叹一番,委实想不到苍崖城的小主居然连针线活都会做。
小蛮笑了一声:“那当然,我可不是只会占小便宜的人,偶尔也会做点贡献。”
就是说话还是这么阴阳怪气。泽秀在心中叹了一口气,果然人无完人。
根古起身一个人走到外面去,反正这恶女人是不会给自己做什么东西的,搞不好还要嘲笑一番,索性眼不见为净。
不防她在后面招手叫他:“那个小鬼,过来过来。”
他回头警惕地瞪着她:“做什么?”
小蛮丢给他一个小包袱:“你什么东西也没带,连换洗衣服也没有,身上那件皮毛都臭死了。这些拿去。”
根古真的没想到她居然真的帮自己准备了东西,不由神情复杂,慢慢打开包袱,里面是泽秀的一些旧衣服,还有一串用各色珠线打成的坠子。
“那些衣服是破的不能补了,所以我改小一点,给你穿。你别嫌弃,回头去了市集上可以买新的,旧的随你扔。那个坠子是闲来无聊打的,给你玩吧。”
根古抓起那根坠子,仔细看了看,低声道:“手艺拙劣之极。”
说着却笑了起来,捧着衣服出去换上,那坠子就挂在腰上,时不时玩两下,显然喜欢的很。唉唉,口是心非的小鬼啊。
小蛮见众人都换上洗好的干净衣服,个个精神焕发,不由拍手笑道:“这样才好。咱们行走江湖,要干干净净的才行,脏兮兮的就不是大侠了,而是乞丐……”
话未说完,脸色突然一白,身子不由自主朝旁边栽倒,泽秀一步抢上前揽住她,低头一看,她的右手腕那里鲜血汩汩而出,瞬间就染透了袖子,手背上的青筋像发疯一样的跳动,看起来极为恐怖。
他抬手疾点她胳膊上数个穴道,然而半点用也没有,血势稍稍止住,紧跟着又倾泻出来。小蛮颤声道:“好痛!快……斩了它,一了百了!”
泽秀皱眉不语,急急取出绷带将她的手腕上方死死缠住,总算稍稍止住一些,然而她手背上的青筋像活了一样,在皮肤下攒动跳跃扭曲,小蛮疼得满头冷汗,突然张嘴一口咬住他的胳膊。
连衣吓得泪水一泻万里,冲上来手忙脚乱,也不知该做什么,只是哭着叫她的名字。根古取出绷带,将她的两只手掌死死包裹住,倾泻而出的鲜血奇迹般地停了下来。泽秀急忙取出药膏抹上去,一面问他:“这是什么法子?”
根古正色道:“以前跟着爹爹打仗,途中遇到过江湖人仇视契丹人的,用了这种青龙蛊来害人,只要用布条死死将两手缚住就不会流血。”
泽秀皱眉道:“青龙蛊?不是百日血竭么?”
根古摇头道:“不是。百日血竭是百日内每天固定一个时辰流血,直到全身血流干而死。你看她的手背上,青筋乱跳,平时伤口不疼,就和没事人一样,这个叫做青龙蛊,发作起来的剧痛会让人恨不得一死了之,每发作一次,血就流的比上次多一倍,若没有引子来缓解,不到百天就要死人的。”
说话间,小蛮已经痛得晕死过去,齿关微微松开,嘴边满是咬出来的血——泽秀的血。
泽秀轻轻将她放在地上,取了大氅替她盖好,自己按了一下胳膊上的伤口,道:“蛊术我还真不太了解。可有治疗的法子?”
根古摇了摇头:“谁下的蛊就去找谁,这东西和生病中毒都不同,若非下蛊者或者精通此术的人,对这个都是束手无策。要小心,前几次发作用布条系住双手还能止血,到后面就止不住了。”
连衣哭得满脸鼻涕泪水,握着小蛮的手连话也说不出来,恨不得自己带她去死。泽秀沉吟半晌,才道:“等不得了,明早就出发去太白山。我有个长辈……或许有办法对付。”
宝之卷 第十八章 挺进太白山(三)
更新时间:2008-10-4 15:09:18 本章字数:4394
第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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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一早众人就改装一番,扮成契丹平民,这样过关口的时候方便一些。
小蛮痛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早上起来又奇迹般地生龙活虎,得知自己中的不是毒而是蛊术之后,她就一声不吭了。耶律璟发烧还没好,须得找个人来背他,但连衣背了小蛮,剩下的根古和泽秀谁也不愿理他,根古甚至恶毒地说道:“就把他丢在山里好了,带着也是个累赘。”
连衣可怜兮兮地看了看泽秀,他故意把脑袋别过去装作没看见,她只得望向根古,根古摸了摸鼻子,低声道:“好……好吧,我来背。”
这就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泽秀见小蛮木然无语地靠在连衣背上,因为流了许多血,脸色十分苍白。她背后还背着自己的包袱,好大一坨,更显得她十分瘦小,像个孩子。从以前他就很奇怪了,看她平时也没什么多余的换洗衣服,胭脂水粉之类女孩子特有的更是空空如也,那包袱里不知装了什么那么大。
他过去用手叩了叩,发出空空的响声,好像是块木头。
小蛮抬头静静看着他,也不说话。泽秀不由低声道:“不用担心,再厉害的蛊也有破解方法,总会治好的。”
出乎意料,她这次没分辨,只是乖乖点头,跟着将背上的包袱递给他:“你拿着,很重。”
唉,原来不过是借机撒娇。泽秀接过包袱,却见里面露出一截黑漆漆的木头来,却是一把很旧的琵琶,上面还断了一根弦。
“你带着这东西做什么?”他伸指在琵琶上勾了一下,发出珠玉般的声音,不由赞道:“音色倒是好!”
小蛮沉默了很久,才道:“是我娘的遗物。”
“上代小主的?”难怪,琵琶看上去古朴陈旧,音色却出人意料的清亮,“苍崖城的好东西真是多。”
小蛮今天很明显没什么谈兴,嗯了两声就趴在连衣背上装死,隔一会,才低声道:“不要总说苍崖城苍崖城,它们已经不在了。”
泽秀怔了一下,“抱歉,我无意让你想起这些。”
小蛮摇了摇头,轻道:“你从来没叫过我的名字,你知道我叫什么吗?”
“小蛮。”他回答的很流利。
小蛮突然一笑,露出一些甜蜜的味道,答应了一声。
泽秀心中一跳,也跟着微微一笑,后面要说的话,却忘了。
******
不日来到一座都城,街上甚是繁华,小蛮早已恢复了往日精神,坐在马背上抱着连衣的腰,上下左右乱看,一面和她小声嘀咕着:“看,那边有丝绸店,回头咱们去那里买料子。看那个摊子,是不是卖簪子的?”
连衣只能模模糊糊看个大概,满口胡乱答应着,忽然叹道:“主子,我的眼睛好像越来越差了。你离我这么近我才能看清你的脸,稍微远一些都是一团迷雾。我以后会不会变成瞎子啊?”
小蛮随口应道:“回头找个大夫替你看看吧,或许扎个针就能好。”
说话间,忽见泽秀策马走向一个告示牌,上面贴着几张通缉悬赏的犯人画像,他看了一会,抬手揭下其中一张,往怀里一揣,回头道:“先去找客栈,过两天继续赶路。”
连衣小声道:“主子,泽秀大叔是捕快吗?”
小蛮摇了摇头,泽秀到底是做什么的,从什么地方来,身份如何,她完全不清楚,他也从来不说。说到玩神秘,他比冰块脸天权还玩得彻底。
到了客栈之后,耶律璟死活不满意:“这种破地方怎么能住人。连个养金鱼的池子都没有,屋子里也没熏香,床铺上还不知有多少臭虫,走走,换个地方!”
连衣犹豫道:“可是……你已经换了三家了,这里是城里最好的客栈了……”
泽秀冷笑道:“少和他废话。不满意自己去住外面,就算要住,也请自己掏钱,这里可没人替他出钱。”
耶律璟笑道:“好兄弟,你也忒无情。这样吧,如果晚上共你一间房,就是山洞茅屋,我也能住得。”
泽秀提起拳头又要打,他吓得赶紧缩到连衣背后,抓着她的肩膀,对着她的脖子吹气:“小连衣要保护我啊。”
连衣赶紧从袖子里掏出几枚铜板:“我、我来吧!”
笑容满面的掌柜见到那几枚铜板,笑容顿时僵在那里,干笑道:“客官,这点钱,只够买几杯茶水。”
连衣伤心欲绝地摸着自己可怜的荷包,它干瘪瘪的,一点气势都没有。
根古叹了一口气,从袖子里取出一锭碎银子丢在桌上:“来四间干净的上房,若是有臭虫老鼠,我们就拆了你的破店。”
掌柜赶紧屁颠颠地带着他们上楼,吩咐小二赶紧送热水热茶。
泽秀送小蛮他们进屋,突然道:“你们就在客栈里住几天,没事别往外乱跑。我有点事要去办,多则三天,少则一天,必然能赶回。”
说完转身就走,小蛮急忙追上去,急道:“等……泽秀,你是去抓那些罪犯来换赏金吗?”
泽秀点了点头。小蛮低声道:“那些罪犯,都是杀人越货的强徒,什么都能做。你……一个人不要紧?”
泽秀笑道:“不用担心。你们只管在这里安心住着。对了,最近不归山那里有点奇怪,好久都没听到他们的消息了,本来前后都能遇到老沙他们的人,最近却半个也没看见,有点诡异,你们要小心。根古那孩子机灵心细,关键时刻听他的没错。”
小蛮心虚地点了点头,他们不在,和她逃不了干系。
泽秀也不废话,转身就走了出去。连衣凑过来问道:“泽秀大叔是专门吃官府赏金的大侠啊。我听说要做这样的人,非得有很大的本事外加很大的人脉才行,那些赏银我看了都眼红,都是上百成千的。他一定是个了不起的人。”
小蛮笑道:“你还叫他大叔?”
连衣愣了一下:“主子不是说让我叫他大叔……”
小蛮笑得弯了腰,连连点头:“好,好,你不用改口,以后只叫他大叔就行了。”
说话间伙计已经送了热水上来,两人各自梳洗一番,换上干净的衣裙,刚推开门,就见耶律璟笑嘻嘻地站在门口,抬手欲敲门。
“你做什么?”小蛮见到他,便抱起了胳膊,似笑非笑:“你的好兄弟出去抓坏蛋了,你不乖乖等着他?”
耶律璟嘻嘻笑道:“在他回来之前,咱们一起出去玩些耍子。我知道这里有家酒楼不错的,有上好酒水鱼羊。”
小蛮点头道:“原来如此,人在跟前你就专心,人不在跟前你就朝三暮四。”
耶律璟急道:“好姑娘!话可不是这么说!我是专程来请你们去喝酒的呀。”
连衣悄悄拉了拉小蛮的袖子,这孩子,对这色鬼流氓也太客气了。小蛮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也好,走吧。回头别和我哭穷,说没钱。”
耶律璟拍了拍胸口:“你放心,这次绝不让你们花一个子儿。”
纨绔子弟就是纨绔子弟,正事不会做,享乐的事情倒是十分精通,那酒楼还真是相当不错,上下二楼,二楼上雅座却不通俗套用纱帐隔开,而是用青竹削成一条条的小篱笆,疏密有致,契丹人尚武,上面挂着各色武器,倒也别致。
上了酒来,却是南方才有的桂花酿,再上了菜,全是南方菜,有的是小蛮认识吃过的,有的是见也没见过的。她亲娘是苏州人,活着的时候心情好会下厨做一顿佳肴给她吃,都是苏州菜。
“难得,这地方居然有江南菜。”小蛮吃了一筷子松鼠桂鱼,味道竟然十分纯正,忍不住赞了一声。连衣更是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头也不抬,埋头猛吃。
根古见她称赞松鼠桂鱼,不由也尝了一筷子,漂亮的眉毛紧跟着拧了起来:“怎么是甜的?好怪的味道。”
耶律璟笑道:“苏州菜就是甜味居多,你一个小孩儿哪里知道这些江南菜的精致处。”
小蛮吃东西有限,每样东西尝两口就放下了,只是端着杯子一口一口喝酒。
耶律璟又道:“这家店的老板只做江南菜,据说是得自他母亲的真传。按说他这种手艺,就是去苏州开店,也必然大赚,他却偏偏要留在这北方苦寒之地,每次进货还困难无比,大家都觉得奇怪。有人就去问他,你既然是宋人,为什么要留在辽地?他的回答才有意思,他说我母亲在这里等一个人等了一辈子,也没等到,所以我也要留下替她等着他。”
连衣听得入神,忍不住叹道:“她一定是等心爱的人,居然等了一辈子。”
小蛮淡道:“那叫犯傻,别人心里若是有你,你不用等他也会来,若没有你,等死了他也不会知道。何苦自找罪受。”
连衣轻声道:“可是,她喜欢呀,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小蛮笑道:“那更傻了,什么人值得去这样喜欢?”
连衣无话可说,耶律璟在下面悄悄捏了捏她的手,低声道:“小连衣,别和那种无情的主子说话,她什么也不懂。作为一个女人,能为自己心爱的人牺牲,那才是幸福,成天睚眦必报,算计来算计去,那叫空虚。”
小蛮耳朵尖,偏偏听见了,不由说道:“什么叫为了爱人牺牲就是幸福?哪里幸福?依我说,女人喜欢那种自怨自艾的情绪才是真的,整天琢磨他爱不爱我,什么都不要了。最后倒霉的人也不会是对方,只是自己吃苦头罢了,临死还要觉得感天动地,自己十分伟大,那根本是傻子。”
她这话的声音说得高了,坐在对面雅座里的一个青衣客人动了动,似是朝这里看了一眼。耶律璟摆手道:“罢,不说这些煞风景的。回头你嫁人了,我看你还说不说这种话。”
正说着,忽听楼下传来一阵叮叮咚咚的弹琵琶声音,众人不由探头下去看,却见一个穿着粗布衣服的少女坐在楼下,怀抱一只琵琶,边弹边唱。少女皮肤洁白莹润,虽无十分姿容,倒也有几分动人的地方。
可惜这里契丹人居多,大多为了果腹而来,谁理会她咿咿呀呀唱些什么东西,她唱了一首,居然没人听,更不用提赏钱了。
耶律璟突然拍了拍手,朗声道:“那个姑娘,上来弹奏如何?”
她露出一丝欣喜之色,果然施施然上了楼,走到面前,微微一福,也不说话,拉了一张椅子过来,手指拨动,发出行云流水般的声音。耶律璟不由赞道:“好,唐代有个诗人叫白居易,他写了一首诗,里面有两句: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这位姑娘倒尽得四句的真谛呀。”
说着就不老实起来,和她挤眉弄眼,眉目传情。
那姑娘掩面轻轻笑,忽听小蛮说道:“不对,方才的调子弹错了。你弹的是玉蝴蝶吧?下阙那里连续四个音,你没弹准。”
那姑娘不由愣住,面上一红,低声道:“奴家自幼学习琵琶,怎会弹错……”
小蛮伸手在那弦上拨了两下,将她方才弹错的音拨了出来,道:“应当是这样。就算为了混饭吃,你至少也别把曲子弹错呀。”
那姑娘气呼呼地走了,连耶律璟的赏银也不要,他叹道:“你这会又充什么教书先生,大家出来找个开心而已。”
小蛮本来想告诉他,以前她娘教她琵琶的时候,不要说错连续四个音,只要错一个,晚上就没饭吃了,所以养成她这种吹毛求疵的本事,话还没说出来,忽见隔壁那个青衣客人走了出来,来到跟前拱手一揖,声音低沉:“原来姑娘竟是一个雅人,鄙人先前失礼冒犯,还请不要见怪。”
说罢抬头,却是剑眉星目,满身斯文书卷气的一个年轻儒生。
宝之卷 第十九章 团扇子(一)
更新时间:2008-10-4 15:09:19 本章字数:4703
小蛮看到他的容貌,有些发怔。
这人看上去很有点眼熟,倒像在哪里见过一样,他显然也有同样的感觉,看看小蛮,再看看连衣,怔忡之后随即露出笑容:“唐突了,鄙人上李下连鱼,小字十三。”
居然有人叫鲢鱼!居然有人的字叫十三!
根古已经憋不住笑出了声,连衣捂着嘴巴瞪圆了眼睛,小蛮倒是一本正经,起身一福:“见过李公子,我们过于喧哗,扰了您的雅兴,万分过意不去。”
话未说完,耶律璟却奇道:“这不是老板吗?你不在下面坐着,居然上来自己喝酒,倒是会享受。”
众人又是哗然,原来他就是传说中的酒楼老板,简直年轻的不像话。李十三笑了笑,连衣早拖了一张椅子过来给他坐,他道了谢坐下,这才道:“惭愧,这个时辰客人较少,所以忙里偷闲上来休息一下,不想遇到了诸位。方才我听这位姑娘谈论琵琶曲,才知是同好之人,故而匆忙上前问候,打扰了各位谈话的雅兴,过意不去的是我才对。”
小蛮阴差阳错之下出来跑江湖,遇到的男人不是天权那种冰块脸就是泽秀那种惯于冷嘲热讽的家伙,要么就是不归山那帮视人命如蚂蚁的狂人,再不就是耶律璟这种色鬼流氓,根古这般狂妄的小屁孩,眼前这人气质清华,谈吐雅致,斯文温和,不由令人胸中大畅——畅过之后就不知该说什么了,基本上这种谦谦君子如玉的人物,只会让人自惭形秽。
她只得干笑两声,“也……谈不上什么同好,我学过一些琵琶而已。倒是李公子年纪轻轻就将一个大酒楼经营的有声有色,佩服佩服。”
难道他们就要这样互相吹捧,直到天荒地老?
李十三笑道:“我自幼也学习了一些琵琶技巧,只是资质愚鲁,未尝领会精妙之处。如今见姑娘有一双慧耳,能从万千音律中识别细微谬错,不由十分仰慕。不知姑娘能否拨冗指点一番?”
小蛮很爽快地答应了:“好啊,没问题。不过我也不是很懂,如果犯错了,你不要笑话。”
李十三急忙去里面雅间取了一张琵琶,通体紫黑,云纹遍布,小蛮一眼就看出是紫檀做成的,不由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有钱人就是有钱人,琵琶也要用紫檀的。
他取了弹片,细细拨动几下,这紫檀琵琶声音极为浓烈,空空作响,竟有烈音在其中,与寻常琵琶不可同日而语。紧跟着好似抛落珠玉一般,琤琤淙淙,却是一首玉楼春。
城上风光莺语乱,城下烟波春拍岸。
绿杨芳草几时休,泪眼愁肠先已断。
这是钱惟演的词,向来婉转凄迷,想不到他一上来就弹这种哀伤的曲子,众人都有些不知所措。紫檀琵琶本来就有烈音,弹到下阙更是可裂金石,那声音好似砸碎玉玲珑,碾断金如意,小蛮背上的寒毛一根根竖了起来,忍不住双手交叠,只觉鸡皮疙瘩无穷无尽地冒出来,心中突突乱跳。
李十三忽然朗声唱道:“情怀渐觉成衰晚,鸾镜朱颜惊暗换。昔日多病厌芳尊,今日芳尊惟恐浅。”
唱完他自己也露出戚容,良久才缓缓放下琵琶,苦笑道:“雅客在此,本不该作此哀曲,奈何昔日家母时常弹奏此曲,早已铭记心中。”
小蛮低声道:“这个琵琶音太烈,应当换一个。我娘说过,乐律这种东西最能潜移默化,将心中喜怒哀乐放大百倍。倘若心中难受,还时常弹这种烈音,只怕对……嗯,对身体不好。”
李十三倒很是惊讶她能说出这番话,于是笑道:“姑娘说得是,常作哀曲,与性命有碍。所以家母早些年便过世了,我开了这家酒楼,所做的都是她平日常做的菜,无非感怀母恩罢了。”
“你娘是苏州人?”
李十三摇头:“我母亲是女真人。父亲是契丹人。”
耶律璟插嘴道:“你不是宋人吗?我上回听人说你是宋人。”
李十三笑道:“不,只因我姓李,又会做江南菜,所以大多数人便误认我是宋人。”
奇怪,既然他爹娘都不是江南人,怎么专门做苏州菜?小蛮没敢问出口,耶律璟说他娘等一个人等了一辈子,说不定指的不是他爹,而是另一个男人,有可能他娘喜欢的那人是江南人,所以一天到晚做菜弹曲子怀念他。
哪晓得这个人自己全抖了出来:“家父年幼时喜欢云游四海,与我母婚成之后第二年便离家出走,在江南一代徘徊数年之久,恋上一个江南富家女子。我母知晓后便追随而去,谁知那江南女子一日忽然失踪,遍寻不着,家父也因此倍受打击,孑然而去,再也没有回过家。家母回到家中,日日研究江南风俗菜色,日日盼着家父回来,然而这个愿望终是成空了。我开这酒楼,也是有替她等待家父的意思,只盼家父哪天云游回来,进入酒楼吃到这菜,能想起些什么,也算圆了母亲一生的盼望。”
连衣忍不住泪流满面,哽咽道:“你母亲好痴情……你父亲怎么能这样。”
李十三笑道:“世间事不遂人心的太多,看不开的人更多,归根到底,只是无缘罢了。”
耶律璟一拍桌子:“本……我最见不得这等事!老板,你把你父亲的名讳告诉我,我帮你找!就不信找不到他!抛妻弃子这种行为,也亏他做得出来!”
李十三道:“家父也是为情所困,何况我母早已过世,我如今也衣食不愁,陈年旧事也没有计较的必要。不过还是要感谢耶律公子一番好意,看各位的装扮想必是行走江湖之人,还烦请留意一下,家父名讳上李下文觉,因为时常行走宋地,所以将本姓耶律二字改为李字,本名是耶律文觉。”
连衣手腕突然一颤,手里的酒杯咣当一声砸在地上,吓了众人一跳。根古低声道:“姐姐,你喝多了吗?”说着握住她的手,只觉她手掌冰冷,掌心满是冷汗,不由也是一呆。
她勉强一笑,低声道:“对……对不起,我没抓稳。”
她神态惊惶,像一只小兔子,突然又问道:“李……李公子,你今年多大了?”
李十三虽觉她问得奇怪,却还是含笑答道:“虚岁二十三,痴长数岁,却一事无成,惭愧。”
连衣木木地点了点头,“哦”了一声,跟着就不说话了。
耶律璟看看她,再看看李十三,突然咦了一下,道:“你们看,他俩的鼻子是不是长得很像?”
他不说还好,说了之后还真的越看越象,不光鼻子,连眼睛都像的很,只是连衣轮廓柔和细腻,李十三则深邃粗犷一些。小蛮奇道:“哇,真的好像!你们两不会是失落的什么兄妹之类的吧?对了,你叫鲢鱼,她叫连衣,连名字都很像呢!连衣,你一直说自己是孤儿,说不定这下能找到父母的线索呢!”
难怪她之前觉得李十三像一个人,眼熟的很,原来是像连衣。
李十三也颇为吃惊,急忙起身道:“敢问连衣姑娘,尊父母现在何处?”
连衣脸色苍白,急急摇头:“我、我不知道!我生下来就被抛弃了,是个孤儿……”
话未说完,却听耶律璟又叫道:“小蛮,你和这老板也像啊!你们的嘴巴长得一模一样!”
这回轮到小蛮吓了一跳,和李十三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看了半天,两人的嘴还真的生得十分像,上唇微微上翘,带着一点俏皮的味道,下唇丰润嫣红,唇形十分漂亮。
她急忙摆手:“怎么可能!我可是有爹有娘的人!再说了,世上人长得相似的多着呢,你也太牵强附会,个个都有关联不成?”
李十三叹道:“小蛮姑娘说得也对,世上千万人,总有相貌相似者,是我想太多了。也罢,不说这些陈年伤心事,天色不早,诸位请在这里用晚饭,我下厨去做几道菜,算作我的一点心意,还请不要推辞。”
说罢他果然下楼,过了不多时,便送上数道精美菜色,鳝糊樱桃汁肉之类,他又上楼来极力劝饮,绝口不提先前的事情,只谈一些各地风土人情。诸人都喝得大醉,连衣也恢复了正常,多喝了几杯,面上嫣红粉嫩,像三月桃花一样。
及至打烊时分,李十三才依依不舍地将众人送下楼,看看连衣,再看看小蛮,柔声道:“我自觉与两位姑娘十分投缘,于是有个不情之请,不知二位是否会怪我唐突。”
小蛮看他的神情就隐约猜到他要做什么,这个人又有钱,脾气又好,长得还好看,做菜也是一流,身世嘛……是有点古怪,说不定还真和她跟连衣有点什么联系,他也是因为想到这个,才会有这个要求吧?
她笑道:“我也有个请求,我一见到鲢鱼大哥就觉得亲切,不如我们三人结为兄妹如何?”
李十三又惊又喜,“我正有此意!”
连衣喝多了,也没什么反对意见,她一向只听小蛮的话。于是三人排了年岁,李十三年纪最长,连衣其次,小蛮最小,当即撮土为香,跪下拜了黄天厚土,义结金兰。
结拜之后,李十三的态度更加亲密,拍了拍小蛮的肩膀,柔声道:“大哥有家业所累,不能随二妹三妹行走江湖,甚为遗憾。所喜三妹年纪小小,却聪敏伶俐,应当不至于吃苦。大哥只在这里扫榻以候,两位妹妹若是闲时,不要忘了来看看大哥。”
小蛮见他如此亲厚温柔,当真像是自己有了一个大哥似的,心中也有些感动,不由拉着他走到僻静处,低声道:“大哥,实不相瞒,我行走江湖也是迫不得已,一直来也在找一个妥善的安身之处,只是苦于身无分文,无法置资购买房屋……”
话未说完,李十三便道:“三妹何须苦恼,愚兄虽不敢称家财万贯,但置办田地的钱财还是有的。”
小蛮摇头道:“我不是和大哥要钱,何况就算有钱买了房产,总不能坐吃山空。我有个打算,只怕大哥不愿,所以不敢讲出来……”
李十三笑道:“三妹太生分客气,既然已经是兄妹,还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的呢?你说就是了,我能做到,一定尽力而为。”
小蛮也笑道:“那我就不客气了,我看大哥在这里办个酒楼,生意真是不错,很想投资与你一起做生意,只是手头紧张,一时没有闲钱。大哥能否先算我一份,他日我手头不紧张,必然尽数补上。”
李十三很是惊喜:“这有什么,大哥求之不得!你有兴趣一起来做酒楼生意,那再好不过。”
小蛮道:“那好,我现在没钱给你,所以也不用字据什么的。大哥先算我出资一千两,以后我若是能活着回来,必然将这一千两补给大哥。若是不幸没能留命回来,大哥也没有什么损失。”
李十三蹙眉叹道:“不知三妹究竟所遇何事,小小年纪,怎能说这等不祥之语。”
小蛮只是一笑,低声道:“大哥的恩情,他日我必然重重相报。天色已晚,不再叨扰,改日有机会再来看大哥,告辞了。”
她笑吟吟地和连衣一直走到路口,回头见他还站在门口依依不舍地看着他们,心中也有些感慨,轻道:“我如果真有一个大哥,能有他一半好,也不会让我落到……”话说到这里就打住,不再往下说。
连衣心事重重,直到回到客栈都再也没说一个字,粗粗梳洗一下,就上床睡着了。小蛮过去替她盖好被子,见她脸上红红的,浑身酒气,知道是喝多了,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连衣“嗯”了一声,像小狗一样抱住她的胳膊,蹭啊蹭。
小蛮忍不住就要恶作剧,伸手去捏她的鼻子,刚捏下去,忽听窗户吱呀一声被风吹开了,凉风灌进来,因为喝酒泛热的身子立即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急忙转身去关窗,谁知窗台上坐了一人,一身白衣,乌发如丝,耳上耳钉闪闪发亮,双眸深邃,静静看着自己。她这一惊非同小可,险些尖叫出声,那一瞬间从惊吓到惊骇再到惊惶,最后居然憋出一个笑来,低声道:“你、是你。你们已经找来了这里。”
那人正是有些日子没见的天权,如今再见,倒把她先前的那些新仇旧恨都勾了出来,本来和连衣他们谈谈笑笑耍耍闹闹,都快忘记这些事了。她几乎是本能地武装起自己来,浑身僵硬,定定地盯着他。
天权低声道:“跟着泽秀也好,至少他必然能护得你妥当。”
小蛮没说话。
天权温言道:“前几日赶路匆忙,你手腕上的伤未来得及替你看,如今愈合的如何了?让我看看。”
小蛮急急后退了一步,把手死命背在后面,脸色苍白,整张脸上似乎只剩下一双漆黑的眼睛,像惊惶的小兽那样。
宝之卷 第二十章 团扇子(二)
更新时间:2008-10-4 15:09:20 本章字数:5433
“小主。”
他的声音轻的像风在微微吹,温柔的像刚刚绽放的一朵花。
“把你的手给我看看。”
小蛮没来由的感到一阵毛骨悚然,慢慢退到床边,抬手使劲去推连衣,急道:“连衣!快醒醒!”
话未说完,连衣刚嗯了一声,脑后突然一阵风动,一根修长的手指点上了她的穴道,连衣脑袋一歪,继续呼呼大睡,这下打雷闪电杀人放火都惊不到她了。
小蛮头发都要竖起来,浑身僵住,张口欲要喊叫,想起泽秀不在这里,耶律璟是个绣花枕头,根古还只是个孩子,什么忙也帮不上。
得,最后还是要靠她自己。
她慢慢转身,盯着天权,他已经站在了面前,看上去好像没什么恶意,但好像也没什么善意,她心中乱七八糟一团乱,只得说道:“你……是你说的跟着泽秀挺好,现在……现在是要干什么?”
天权淡道:“我是来看你的伤口,把手给我。”
小蛮把手藏在背后,颤声道:“伤口……没事!不用你看,一切都很好,没有任何异常。”
天权轻轻叹了一口气,“看来你自己已经知道了。”
“我……我什么也不知道。知道什么?”她装傻。
天权懒得和她纠缠,低声道:“青龙蛊虽然厉害,但中蛊初期只要用引子,还是可以拖延发作时间。这次由于上京叛乱出乎意料,没来得及给你引子,想必途中你已经发作过。如果再不用引子,再过两天还会发作,比前一次还要厉害数倍。”
小蛮沉默了,半晌,忽然冷道:“这算什么,高高在上的仁慈吗?我是不是还要三叩九拜,谢主隆恩?”
天权还是不理她,继续说道:“若是想解开青龙蛊,须得找下蛊之人,或者精通此术的人。不能拖延,否则下个月引子也没用了。”
小蛮低声道:“下蛊的人不是你们吗?何必假惺惺说这些。”
天权没说话,过一会,才道:“蛊不是我种的,起初我也并不知道……”
“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你是天下无双独一无二的大善人!专门做好事做好人从来不做坏事!天下居然有你这样无辜却饱含冤情的人!”
小蛮忍不住爆发了,极其讥诮讽刺之能事。
天权轻声道:“口舌之争没有必要,先用引子拖延发作时间为上。这段时间尽早找到精通此术的人,将蛊虫取出。”
小蛮冷笑道:“干嘛要取出?取出来,好让我继续做冒充的小主为你们卖命?不归山其实完全没必要这样,又是刀子又是蛊虫,抢命一样。一会这个来唱红脸,一会又是那个来唱白脸,把人当猴子耍呢!你们抓住一条狗,想吃它的肉,难道也要作态一番,表现出自己怜悯大义的精神?!”
天权定定看着她,半晌,突然轻声道:“别人说你是狗,你就真的是狗?”
小蛮勃然大怒,抬手便往他面上拍去,“啪”地一声,她又打了他一巴掌,这回打得比上次还重,他的嘴角登时破了,细细一行鲜血滑了下来。
被打的人一脸平静,打人的那个却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眼眶慢慢红了。她豁出命来憋住眼泪,咬牙低声道:“你没立场说这句话!”
天权缓缓抹去那行血迹,低声道:“谁也不会是狗,你也不会是。”
小蛮扬手又要打,却被他一把抓住,她登时慌了,急道:“你要做什么?!”
他一言不发,飞快拆下绷带,从怀里取出一个瓷瓶,倒了一些白色的粉末上去,又重新包好,这才说道:“三日内伤口不要见水。三十日之内不会再发作,这期间我替你找人取出蛊虫,你放心就是。”
小蛮冷笑道:“我怎么敢放心,把命交给豺狼,我是傻子吗?”
天权突然微微一笑,道:“确实是傻子,明明害怕的要死,还在逞强。你怀疑我继续给你投毒下蛊,对不对?”
小蛮被他说中心事,只得装作没听见,那一巴掌打下去之后,她好像也硬不起来了,方才无边无际突然袭上的委屈愤怒,似乎渐渐平息了下去。其实她有这个时间来生气打人,不如多想点有益的事。
“我并不通蛊术。”他细细包着绷带,一面轻声道:“下蛊的人是谁我并不知道,眼下去查只怕也来不及,何况老沙他们最近不知去向,连摇光也没有任何音讯,天玑担心她,朝前追过去了。我只有一个人在这里,所以……你不用害怕。”
他温柔起来很温柔,对女孩子彬彬有礼,斯斯文文,连一句重话也不说。可是小蛮知道他冷下脸是什么样的,他眼里谁也没有,昔日拿着弓箭瞄准她的时候,那个眼神,令人毛骨悚然。
“活该他们没音讯,哪天若是整个不归山都不知去向,那才是天开眼。”她说得似是而非,似笑非笑。
天权没理会她的挑衅,将绷带包好,说道:“我知道泽秀要带你去太白山找他的长辈来看你,那人确实精通这些奇术。我会和你们一起去。”
小蛮倒抽一口气,他也要一起?!好吧,虽然看到他的那一瞬间她就知道肯定是甩不掉这人了,但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还是让人非常不爽,非常非常不爽。
“不然老沙若追上来,不见我,只怕又会为难你。何况五方之角应当也在太白山那一带,此事至关重要,不能让天刹十方抢了先机。”
小蛮一声不吭,低头装死。
天权放开她的手,退了两步,走到窗前。夜风将他的长发吹拂摇晃,他抱着胳膊,那姿态犹如月下的谪仙,美妙,却冷酷。
“夜深了,我要休息,你可以出去吗?”她终于忍不住下了逐客令。
天权忽然转过头来,目光灼灼,“耶律文觉是天刹十方之一,他儿子的话,不可全信。”
小蛮不由一呆,突然又反应过来:“你偷听我们说话!”
天权摇头道:“抱歉,我是无意中听见的。那李连鱼年纪轻轻,却能将生意做的有声有色,本身就不是普通人。他父亲又是天刹十方之一,他与你们义结金兰想必另有目的,你应当小心。”
“是吗?那还要多谢你提醒。请问你可以出去了吗?我很困,想睡觉。”
小蛮不想和他多做纠缠,再次逐客。
天权终于点了点头,走到床边,在连衣身上轻轻一点,她“啊”了一声,茫然地睁开眼,见到天权登时又惊又喜,跳起来急道:“天权公子!你们终于来了!”
天权淡道:“保护好你主子,另外你自己……也要小心。”
他推门走了出去,将门轻轻合上。
连衣有些懵懂地摸了摸脑袋,走到小蛮身边,奇道:“好奇怪,我之前怎么没听见天权公子的声音?以前不会这样的。”
小蛮冷道:“你听不到的东西多着呢,谁让咱们没那些手段。”
连衣看着她的脸,小心翼翼地说道:“主子,你是不是又不快活了?是怪我喝多了吗?我下次一定不喝酒了,你别生气。”
小蛮露出一个笑容,拉着她的坐到床边,低声道:“连衣,只有咱们俩是同一国的,没人喜欢,没人在乎,从小爹娘也不管。没权没势,什么也没有。”
“主子?”连衣一头雾水。
小蛮笑了笑,轻道:“没事。我是又一次发现,人无论怎么活着,都很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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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蛮是被外面走廊上的喧嚣声吵醒的,好像是有人在嚷嚷着什么。
她推开被子揉着眼睛下床,喃喃道:“连衣,外面吵什么啊?把他们都打走。”
说了一声,没人理她,她这才抬头四处打量,房里空空的,只有她一个人,而走廊上的喧嚣声,正是耶律璟嚷嚷出来的。
她只呆了一下,立即明白他是发现天权了。这只流氓老色鬼,真是见一个爱一个,先前为了连衣巧言令色,后来为了泽秀神魂颠倒,这会见到天权又旧情复燃了。
门被人推开,连衣有些惊惶地跑进来,见到小蛮起来了,急忙跑过来:“主子!你去劝劝他们吧!我实在没办法!”
小蛮才不管,慢吞吞地梳洗了,又绾了头发,披上衣服,最后才和心急如火的连衣推门出去,一眼就见到耶律璟拽着天权的袖子不松手,他脸上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说不出的可怜可笑,但就是不松手,像个大尾巴缠在天权身后,又是哭又是叫:“好兄弟!难得在这里又遇到了你,咱们分明是有缘!你何苦这般冷淡!”
天权眉毛也不动一下,抬脚将他踢了个趔趄,转身便要下楼,耶律璟滚了几圈,爬起来继续缠着他,抖霍霍地说道:“别走!好兄弟,我再也不犯你,说到做到。你莫走!我请你吃饭,绝不再碰你一根指头儿!”
话未说完脸上又被揍了一拳,鼻子登时开花,捂着脸又是疼又是叫,还一个劲的舍不得,还要去追。
连衣急得都快哭了,赶紧跑过去扶住他,“你……你还好吧?”
耶律璟见到她和见到救命稻草似的,一把抓住,急道:“小连衣!好连衣!快帮我拦住他!否则我真要死了!”
连衣低声道:“我……你、你要欺负天权公子,我不帮你。你以后别做这事了吧,怎么被打成这样……他们又不喜欢你,你干嘛还缠着……”
耶律璟捂着流血的鼻子,叹道:“那我还是死了的好!”
“那请你赶快去死,不要丢人现眼。”根古从后面冒了出来,一把抓住连衣的手,笑吟吟地,硬是把她拉开,一面又道:“姐姐,你不用劝他。狗改不了吃屎,他迟早要死在这个上头,你何苦为他操心。”
耶律璟急忙连滚带爬地追上来,连衣到底不忍,伸手扶住他,耶律璟趁机抱住她的腰,叹道:“罢了,小连衣说得对,他们都不喜欢我,我何苦缠着他们。连衣这样好的女孩子,我以后只对你一人好,别人再也不瞅了。”
连衣脸上一红,正要说话,小蛮笑吟吟地走过来,道:“这话你说了无数遍,我耳朵都听出老茧来。也不用你这么辛苦,我家连衣不劳你喜欢,你还是去喜欢天权和泽秀这些男人吧,他们拳打脚踢比较适合你。”
说着领了连衣下楼,见天权照例桌上铺着彩缎,椅子上铺着锦褥,桌上一应茶具碗筷都用着自己的,小二在他身边走来走去,不知如何下手。
她转身就走,一面道:“咱们坐这里。”
连衣早就小跑步去找天权了,耶律璟更不用说,屁颠颠地跟在后面,一会忙着拽连衣的手,一会忙着偷看天权,根古是连衣在哪里他就在哪里,小蛮一个人在角落里站了半天,只得咬牙过去。
“天权公子也来了,泽秀大叔很快也要回来,咱们这下人就齐了。对了,天玑公子怎么不在?”连衣问得一派天真。
天权淡道:“他到前面去追摇光,在太白山应当可以见到他们。”
正说话间,门口突然进来两三个家丁样的人物,捧着漆木的食盒直直走过来,躬身道:“小蛮姑娘,我家主子特地做了早点,请各位品尝。”
小蛮愣了一下,“你家主子?”
“醉月楼的李先生。”
哦哦!是李十三!
小蛮笑道:“多谢,有劳你们送来,替我谢谢大哥。”
那些家丁打开食盒,里面却是几个更小的食盒拼凑而成,数了数,一共六份。他们在每人面前放了一个小食盒,打开一看,里面整齐排列的都是新鲜江南点心,颜色艳丽,香气扑鼻。
一个家丁又道:“李先生还特地交代,知道天权先生素来喜洁,食盒是洗了十几遍的,第一次用,点心也都是用极干净的糯米粉,化开的水也是过滤了十几遍的井水,天权先生若还是不放心,便拿去随便给乞丐猫狗吧。”
小蛮不由吃了一惊,李鲢鱼怎么会知道天权也在这里?看看那食盒,一共六分,连泽秀的都算进去了。他对他们的情况,竟然如此了若指掌!她不由想起昨天晚上天权的话,他说李鲢鱼的父亲耶律文觉是天刹十方之一,他说的话不可尽信,现在看来,还真有点道理,一个酒楼老板要对江湖的事情这么了解,不但认识天权泽秀,知道他们跟着一起,连天权有洁癖都知道,这也太诡异了。
仔细回想一下当初与他结拜,幸好她没说什么出格的话,否则还真要傻傻被人蒙在鼓里。他要结拜,应当是冲着连衣去的,他俩长得特别像,小蛮她不过是个陪衬罢了。
唉,江湖啊,谁也不能信,谁会有真心。
她想起那晚还为他的亲厚感动,说要出资与他一起做生意,不由好笑。
她果然还是太嫩了。
天权点了点头,十分客气:“多谢李先生,请替我回复,近日诸事缠身,不能拜访,改日一定登门道谢。”
说罢从怀里取出几锭银子,分给那些家丁,这帮人俨然训练有素,称谢接过,并无惊喜之态,转身便走了。
耶律璟这傻子还在赞叹:“想不到那个老板倒是殷勤!莫非看上我了?”
天权没理他,只淡道:“先不要吃。”他取出银针,将盒里的点心一一试探过,确认无毒,这才道:“没问题,只是不要多吃。”
耶律璟和连衣哪里记得他的告诫,眨眼就把糕点吃了大半,不亦乐乎。
根古对这个新来的大哥哥很戒备,看了他一会,才道:“你也要一起去太白山?”
天权也没搭理他,连衣只得过来打圆场:“天权公子人很好的,咱们以后一起同行,很……很好的。”
根古笑道:“你只会说很好很好,谁都是很好。真是傻姐姐。”
“泽秀的那个长辈有个外号,叫团扇子,向来隐居太白山脚下,极少出世。虽然身怀绝技,却脾气古怪,放话出来有生之年只医治美人,无论男女,无论善恶,只要是美人,他便不收报酬倾力相救。所以,这一去要求他治你,只怕还有些困难。”
天权的话还是淡淡的,小蛮先听着还愣愣的,听到后来却勃然大怒。敢情他的意思自己不是美人人家不会搭理她就是了,话里藏刀,阴险毒辣!
后面突然响起一个略带狂意的声音:“我不在,你果然来了。来便来了,还要背后论人是非,你这个贵公子做的不厚道。”
说着小蛮肩上一重,却是一双大掌拍了下来。是泽秀!她惊喜万分地回头,果然见到那双熟悉的桃花眼。
泽秀微微眯起眼睛,咧嘴一笑,露出一行白牙,道:“不过我承认,要他来治这丫头,确实困难重重。”
宝之卷 第二十一章 团扇子(三)
更新时间:2008-10-4 15:09:22 本章字数:4315
团扇子这个名号的由来很简单,因为他喜欢收集团扇,从圆的到扁的,从方的到乱七八糟形状的,全部都是出自名家之手,做工精巧绝伦。
此人脾气古怪,自己为自己起了一个极其华丽的称号:天外飞仙云上真人人间无双起死回生圣手罗汉,雷倒了大片江湖英雄好汉,最后有人依据他的喜好给起了个团扇子的外号,这才得到公认。
他的怪癖说上三天三夜只怕也说不完,最有名的当然就是美人理论。
只有美人才有资格被他医治,当然,还不能是一般的美人,标准当然是他自己定的。为此他还特地为美人容貌打分定级。最上等的美人来看病,他不但不收钱,治好了还要好茶好饭好屋子招待一段时间,最后给人家丰盛的盘缠笑眯眯地送出去。其他勉强达到标准的美人,自然是要收费了,具体收多少钱,也是由他定。
总而言之,他的本事有多大,他这个人就有多怪。
这简直是江湖的一个恶俗定律,这些隐士高人必然是有起死回生的本事,脾气也必定古怪到极致。小蛮以前在茶馆里听说书,都不知听了多少遍,耳朵都长毛了,在连衣他们忧心忡忡的时候,她毫不在意,还在冷嘲热讽:“真正有本事的人干嘛非要跩那么高,为老百姓服务才是正经事。一天到晚端着架子,还以怪癖为荣,我看他也未必真是有本事的人。就算有点本事,那么跩,也只会让人看不起。”
谁也没理会她的长篇大论,泽秀甚至恶意地说道:“连衣,为了你主子着想,你先砍自己一刀。那人肯定求着来救你,你到时候再提出要求,要救你先得救你主子,我看这事才能成。”
连衣眼睛一亮,急道:“泽秀大叔怎么不早说!”
她抽出赤霞刀就要砍自己,低头看了半天,急道:“要砍哪里?是不是必须得是重伤才行?那我把膀子砍断吧!”
慌得根古赶紧拦住她,小蛮抱住她的胳膊抢过赤霞刀,皱眉道:“他胡说八道你也相信,再说我也不要你砍手来救我。我跟你们说,不用担心,泽秀既然能说出带咱们去找他,他肯定有办法对付那人的怪癖,咱们根本不用插手的。”
泽秀笑道:“偏你狡猾,这次却说错了,我还真对那个人没办法。他如果不肯救你,神仙也没办法。”
“你不是说他是你一个长辈吗?小辈有事求他,他还拿架子,这算什么长辈。”
泽秀摇了摇头,他这一天加一个晚上肯定是风尘仆仆地赶去赶回,回来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立即带着他们启程去太白山,下巴上青黑一片,胡渣又冒了出来,衣服上多了许多泥泞破洞,偏放在他身上就不显得狼狈。
小蛮忍不住低声道:“说起来这么快就赶路,真是辛苦你了……坏蛋抓到了没?”
泽秀从怀里掏出一锭大银子,丢给她,小蛮手忙脚乱地接住,果然是一锭十两重的雪花白银。他笑道:“肥赚一笔,那几个江洋大盗比猪还蠢,一天就净赚四百两纹银。”
他的钱来的真快。小蛮羡慕又眼红地摸了摸银子,还是还给他了:“拿去,用命换来的钱,你也不容易。”
唉,话虽然这么说,她怀里那些钱不也是用命换来的么……钱来的都不容易啊。
泽秀不接,挑眉笑道:“你的了,是酬金,多谢你帮我洗衣浆补,以后还要劳烦你。”
“那我不客气了。”她眉开眼笑地把银子塞怀里,抬头对他笑得甜丝丝。
泽秀突然从马背上凑过来,一把捏住她的下巴,动作并不怎么优雅,上下左右把她的脸别过来别过去,看了半天。小蛮浑身发毛,瞪着他:“你干嘛?”
泽秀看了一会,才轻轻笑道:“把脸洗洗干净,换上新衣,也不会没有希望。”
她只觉有人在胸口上轻轻打了一拳,一颗心猛然跳动起来,面上登时通红,一把推开他,垂头低声道:“我本来……反正……也不是什么美人……”
泽秀哈哈大笑起来。小蛮心中突突乱跳,靠在连衣背上,突然拉了拉她的袖子,低声道:“连衣,你说……我该怎么打扮?”
连衣不假思索:“主子不用打扮都是天仙绝色,团扇子要是不肯救你,我就用刀砍他。”
小蛮笑道:“你砍他有什么用,砍死了还是没人救我呀。”
连衣眼睛一红,想到没人来救主子,忍不住哽咽道:“那我砍死自己!”
呃,这孩子……
泽秀拍了拍连衣的肩膀,道:“你不用担心,与其难受还不如去求求天权公子,他有一双妙手,一双慧眼,怎样打扮找他没错。”
咦咦?真的吗?那个冰块脸?!小蛮不可思议地瞪着天权,他远远策马走在前面,白色长衫被风吹得猎猎作响,长发犹如丝绸般,全身上下都是那么干净清爽,简直不像是赶路,而是骑马出来踏青的豪门公子。
她想起当日在沙漠里他来接他们,一人骑着白骆驼,驼铃清脆,简直像黄沙里的一朵白牡丹。为什么别人赶路都是狼狈不堪浑身臭烘烘,只有他永远这么干净清爽,一丝不乱?说不定还真有点邪门。
仿佛是感觉到小蛮看自己的眼神,他突然回头,小蛮赶紧别开脸,过了一会,只觉他策马靠了过来,声音低柔清澈:“其实江湖传闻大多夸大,他未必真是那等冷血无情之人,现在烦恼过多也无用,只等见到他再说。”
他说得也没错,现在就是烦恼死了,她也不可能摇身一变成为绝世佳人,不如闭上眼睡觉,天大的事,醒过来再说。
*****
团扇子就住在太白山脚下,不知道的人叫那里团扇庄园。
其实那里既没有庄也没有园,只有几间瓦屋,还是附近的居民们看他一天到晚住在漏水的茅草屋里怪可怜的,才帮他盖了瓦屋。
小蛮老远就见到那几间墙上爬满了青藤薜荔的瓦屋,别人的房子都是清清爽爽,独他的满眼绿色,杂乱不堪。屋前有一圈篱笆,种着红黄蓝紫各色草木,一个穿着青灰色袍子的人正提着花壶,一点点浇水,背影看上去甚是瘦小,大概比连衣高不了多少,满头黑发也不束,尽数披在背后,甚是不羁。
泽秀跳下马背,快步走上前,正要开口说话,那人却连身子也不回,低声道:“你只有在有事的时候才会过来看看我,很没良心的小鬼。”
说罢丢下花壶,掉过脸来。先前听了那么多团扇子的传闻,小蛮还以为一定是个白胡子老头儿,高傲清贵,正眼也不看人一下,谁知这人也不过就四旬左右,额上有细细的皱纹,面容并不出众,双目隐约含笑,光看其容貌,倒是个很和蔼的中年人。
泽秀笑道:“你老人家不欢喜别人没事来扰清净,我也不过是顺从你的意思而已。我若当真时常来,只怕你也要将我赶走。”
团扇子笑了笑,将诸人一一打量一番,目光平和,并没有任何盛气凌人的意思,小蛮的心不由稍稍放了一半下来,果然如天权所说,江湖上的传闻夸大了许多,这人看上去一点也不怪啊,还挺和气的。
“这人生病,须得收费十两金。”他指着耶律璟,说得毫不客气。
泽秀摇头道:“不是他。”
“这小孩儿也得收十两金。”
“也不是他。”
团扇子看了看连衣,目光渐渐变得十分柔和,道:“这姑娘看病,分文不收。而且……看着眼善,你父母是谁?”
连衣急道:“我不知道,一出生就被他们抛弃了。团扇子老先生,我主子得了很厉害的病,求您帮她看看,您一定要……”
团扇子没理她,掉头去看天权,笑道:“不归山的天权公子,贵人来了。你若看病,我分文不收,还要请你多住几日。”
天权抱拳道:“多谢先生美意,不过看病者不是在下。”
团扇子的目光终于落在小蛮身上,她清楚听到自己心里咯噔一声,其他人也不由提起了心,不知这个怪人要说出什么话来。
团扇子看了半日,才道:“这小姑娘似乎是中了蛊,我不通这些,通了也不会看她。你们另请高明。”
小蛮很想晕过去。
泽秀道:“你是觉得她不够漂亮,不够资格让你看?”
团扇子摆手道:“自家人,不来这套。这孩子有些古怪,救她未必有好事,我不想惹麻烦。”
这是什么理由?这能叫理由吗?
小蛮很想大哭一场。
连衣已经憋不住痛哭出声,哭得像个小孩儿,鼻涕眼泪流了满脸她也不擦一下。耶律璟攥着花手帕,手忙脚乱地替她擦脸,一面小声安抚。根古皱着眉头道:“这不叫理由。见死不救不是丈夫行径。朝廷仗势欺人叫做暴政,大夫仗着自己有医术不肯救人,就叫装模作样。你不肯救人,索性连医术也别学,痛快做你的山林野人去,既学了,又挑三拣四,岂不是让人看不起!”
他这番话说得很不客气,团扇子居然没生气,笑呵呵地说道:“小鬼说得对,医者自当悬壶济世,但我偏偏不救,你奈我何?”
“你……”根古要爆发了,泽秀瞪了他一眼,打断他的话:“二叔,当真不能挽回?”
团扇子啧啧叹道:“多少年了,你居然在这会叫我一声二叔。丫头是你什么人?为她来求我。”
泽秀沉默了一会,才道:“她身世特殊,是苍崖城小主。”
团扇子不说话了,眼睛滴溜溜又在小蛮身上转了转,好似要看破皮肉一直看到脑子内脏里去。看完却笑着摇了摇头,轻道:“不像,不像。”
泽秀轻道:“二叔……”
话未说完就被他打断:“你叫一万声二叔也没用。一来她不合我标准,二来她不是生病,是中蛊,三来她看着十分古怪,救她我必然要有大麻烦。抬走抬走,我这里免谈。”
说罢转身便走,进屋将门一关,再也不出来了。
根古大怒道:“这死老头!我去把他揪出来!”说罢抽出大刀就要上前砍门。
泽秀拽住他:“歇住,这里是什么地方,容你乱来。”
他把根古提着丢给连衣,道:“先在附近住着吧,我总会求的他同意。”
小蛮低声道:“还是算了吧,他不肯救,天底下还没人能救?何苦求他,搞得大家不快活。”
泽秀眉头一皱,正要说话,天权突然道:“只是等不得,再找其他人,也不知他们肯不肯救,何况只有一个月时间。倒不如住下,这位前辈虽如此说话,却未说死,不要轻易放弃。”
泽秀牵着马朝后走去,道:“走,找个安静的民居,借几间屋子。我只不信磨不动这老货!”他心中显然藏着火,说得很不客气。
这次出师不利,众人心情都很低落,连耶律璟都不敢大声说话了,生怕飞来拳脚打得自己满堂开花。
小蛮走到泽秀身边,轻道:“泽秀,他是你亲二叔?”
他冷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小蛮被他一呛,顿时摸着鼻子想走,才走一步,却被他提着领子揪了回来,道:“你不用担心,我必然能保你平安。”
她心中感动,低声道:“你真的对我很好……宝藏找到后,我一定分你一半。”
对她这种爱财如命的人来说,肯说出这种话已经是绝对的掏心窝子的诚意了。
泽秀眨了眨眼睛,抬手就要打她脑袋,忽然不知想起什么,手却慢慢放了下去,冷声一笑,一言不发,牵着马径自朝前走去。
(宝之卷完)
缭乱之卷 第一章 团扇庄园(一)
更新时间:2008-10-4 15:09:23 本章字数:3669
周五,今天更两章。这是第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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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他们还是找了一家民居借宿。
泽秀黑着脸把马拴好,连招呼也不打一声,就走了。连衣抹着眼泪,怯生生看着他怒气冲天的背影,道:“泽秀大叔在生气?他会不会和他二叔吵起来……”
小蛮叹了一口气,好像他生气不是为了他二叔耶……难道她刚才说分他一半宝藏,让他生气了?难道他不想对半分,要独吞?
晚上村民老夫妻送来几碗阳春面,外加自己做的小菜,一群人围着炉火吃面条,气氛沉闷之极,只能听到刺溜刺溜吃面条的声音,没一个人说话,耶律璟瞪圆了眼睛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他很聪明地选择闭嘴。
小蛮吃了两口,心事重重地放下碗,转头低声问连衣:“连衣,如果……我是说如果啦,有个人救了你的命好几次,你会怎么报答他?”
连衣回答的毫不犹豫:“给他做牛做马。”
小蛮低头看看自己瘦巴巴的身体和胳膊,做牛做马……这个这个,好像太难为她了,做做针线活,洗衣服做饭什么的她还能干。
根古耳朵尖,听到之后说:“如果是我,我肯定也救他几次,作为报答。”
她去救泽秀?好像……不会有这个可能性啊。
耶律璟吃不下这么粗粝的食物,放下碗用花手帕擦擦嘴,说道:“如果是我,就带他回家,好酒好菜养着,美女美男供着,不让他吃苦。”
好酒好菜不难,美女美男……她脑海里浮现出自己一副老鸨的样子,满脸堆笑地朝泽秀介绍这个那个,不由出了一身冷汗。她觉得如果自己这样报答泽秀,那被当成沙包来打的人就不是耶律璟而是她了。
只有天权没说话了,小蛮殷切地望着他,只盼他能说点豁然开朗的意见。
天权看了看她,淡道:“依小主的性子,会怎么报答?”
小蛮支吾了一会,才道:“我嘛……这个……肯定是给他钱了,我有的钱分他一半……不够意思吗?”
天权低声道:“他救你,难道只是为了要你的报答和钱吗?”
小蛮心中一动,想到泽秀临走时的那个冷笑,那个眼神,她竟有些害怕,自己也不知怕什么。
天权放下碗,将筷子整整齐齐放在旁边,起身道:“侠义之道,救人也不需要理由。”
是……这样吗?原来只是侠义之道……?
他这句话让小蛮失落了一个晚上,在炕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早上她做了一个又甜蜜又失落的梦。
很多时候她都是在奢望罢了,她会告诉自己,不可以奢望那些美好的东西,因为你注定得不到它们,得到了也会飞快地失去。
一个人到底要怎么生活,才能心如止水,无怨无悔。
她站在岸的这一边,遥望对岸的斑斓美景。
跨出那一步的代价如此大,令人胆怯。
她娘说得没错,她注定永远也得不到幸福,她这一生,都会活在谎言和欺骗里,连自己都会忘记是谁。
起来的时候已经快中午了,小蛮睁开眼,只觉浑身很累很累,连一根手指都不想抬起来。
连衣和根古拆完了一套剑,跑进来轻手轻脚地擦汗,见到小蛮在炕上瞪圆了眼睛,急忙跑过来,“主子,你醒了?我还帮你留着馒头。”
小蛮盯着她汗水涔涔的脸看了半天,才轻道:“泽秀来了吗?”
连衣摇了摇头,脸色一苦。
小蛮推开被子,叹了一口气,道:“连衣,我好像没睡好,浑身没力气,你帮我梳头好吗?”
连衣“啊”了一声,瞪圆了眼睛,怯生生地说道:“主子……连衣……不会梳头……”
小蛮一愣,这才想起这孩子的发髻平时都是自己帮她弄的,她好像确实一窍不通。她只得披了衣服自己起来梳洗,抓着梳子勉强把头发绾上去,可是手上没劲,怎么也绾不紧,簪子一插进去就掉下来。
她气恼地丢了梳子,趴在桌上发呆。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连衣轻轻叫了一声:“天权公子。”
小蛮急忙要回头,忽觉一双手轻轻按在她肩上:“别动。”他的手摸上额头,带着一些凉意,还有一股淡淡的麝香。
“发烧了。”他很快下了结论,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倒了一粒丸药递到她面前:“用水吞服,小心不要咬碎,很苦。”
连衣急忙端来茶水,小蛮将信将疑地吞下药丸。难怪她头重脚轻浑身无力,原来是生病了,想当年她被雨水淋湿也不会生病,如今只一夜没睡好就不行了。难道生病也和人的心情有关吗?
正想着,天权突然在后面拿着梳子仔细梳她的头发,动作十分轻缓。小蛮奇道:“你做什么?”
“绾头发。泽秀已经来了,咱们去见团扇子先生。”
原来他已经来了,怎么不进来找她?小蛮急忙起身道:“我自己来。”
天权将她按回去:“别动,快好了。连衣,去拿外衣,替她穿好鞋子。”
说着,他手流利地玩弄着那一把好长青丝。小蛮人生得瘦巴巴,却长了一头好头发,又黑又多又亮,青丝在他手里飞舞跳跃,最后一一变得柔顺服帖,攒成花儿,用簪子固定了,将一面铜镜放在她面前,道:“喜欢这个吗?”
小蛮还有些不可置信,瞪着镜子里的自己,显然不是平时她自己盘的那个发式,她为了赶路方便,都会把头发盘的很紧,省得掉下来,他弄得却很松,像一朵黑色蓬松的花,下面垂着丝丝缕缕的长发,更显得她一张心型脸十分娇小玲珑。
“你手艺真不错呀……”小蛮忍不住称赞一声。真看不出来,冰块脸居然有这种手艺。连衣帮她穿好鞋子,套上外衣,她起身朝外走,突然想起什么,回头对天权微微一笑:“你一定帮许多女孩子绾过头发吧?好熟练,谢谢你了。”
天权未置可否,跟着他们走出去,小蛮以为他在收拾东西,回头对他做了个奇丑的鬼脸,不防正对着他,她好生尴尬,掉头拉着连衣的手飞也似的跑出去,隐约听见后面有人在笑,她也懒得去看到底是谁。
跑到门口,果见泽秀抱着胳膊靠在墙上,等得十分不耐烦,见到小蛮,他眉头一皱,道:“太阳都快下山了!怎么这种懒法!才起床吗?”
小蛮被吼得掉脸又想跑回去,又被他抓住背心,提到面前,“还要去哪里!走了!你有救了!”
小蛮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急忙回头问道:“真的?你二叔肯救我了?”
泽秀没好气地嗯了一声,他这一夜也不知怎么过的,看上去很是狼狈,才刮没两天的胡渣又从下巴里钻了出来青黑的小头,眼里布满血丝,眼下有着浓厚的黑色,头发也有些乱。
小蛮情不自禁伸手去摸他的脸,手伸到一半,突然惊觉了似的,又缩回来,纠结一会,才低声道:“我又……麻烦你了,谢……谢谢你。”
泽秀哼道:“你也知道自己是个麻烦。谢什么,都可以免了。”转头见人都来齐了,这才一把抓住小蛮的胳膊,大步朝前走去。小蛮被他拽的上气不接下气,急道:“别走那么快啊!”
话未说完,只觉整个人腾云驾雾一般地飞了起来,被他扛在肩膀上,像抡大米似的,大步流星地朝前飞奔,一面道:“咱们先去,别让他们追上。”说着,眼底流露出孩子一样的笑意。
小蛮突然就不挣扎了,安静地趴在他肩上,盯着他倒映在地上的影子看,用手指一点点勾勒:这是他的脑袋,这是他的鼻子,这是他的衣服,他的胳膊,他的手……这个人嘴巴很毒,会说很难听的话,还会把她一个人丢在沙漠里孤立无援。可是他救了她很多次,会为了她的恶作剧大发雷霆。会笑吟吟地给她银子,说那是酬劳,笑的时候眼底有桃花盛开。还会为了救她去求一个人求一整夜。
她闭上眼,合上嘴唇,从心里吐出两个字:泽秀。
这名字仿佛也开出了花来。
重新回到团扇子的瓦屋外,他还是穿着青灰的袍子,披着头发浇水,看到他俩先跑了过来,他只微微点头,下巴朝屋内指了指。
泽秀将小蛮放在地上,拽着她的胳膊走进去。她莫名其妙,奇道:“呃,他人不是在那边吗?咱们去哪儿?”
一直跑进屋子,屋里空空的,只堆着花壶锄头之类的东西,四面墙上空空的,窗户上连个帘子都没有,更不用说床和桌椅,简直简陋的不像人住的地方。
正在张望,后脑突然被人重重一拍,她疼的赶紧捂住,却听泽秀在头顶道:“少乱看,傻子似的。”
“很痛你知不知道?!让我来拍你一巴掌试试!”小蛮揉着脑袋,恨得牙痒痒。
泽秀突然摸了摸她的额头,低声道:“脸色不对,果然是发烧了。吃药了吗?”
小蛮点了点头,隔了一会,才犹豫着轻声道:“那个,泽秀……昨天我说的那个……嗯,就是宝藏什么的……”
“怎么,舍不得了?”他突然讥诮起来。
小蛮摇了摇头,“不是,我是想说……你、你可以当作没听见那话吗?我其实……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嗯,就是你救了我,所以我要报答你。可是和宝藏没有关系……”
她很少有这种笨嘴笨舌的时候,怎么也说不清楚,急得满头大汗。
泽秀突然一笑,在她额头上轻轻一拍,低声道:“少废话。”
她抬头定定看着他,确实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泽秀抱着胳膊靠在墙上,望着外面青葱馥郁的一片绿色,良久,才道:“我都知道,我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
小蛮低下头,好像连脚底都开出一朵花似的。
缭乱之卷 第二章 团扇庄园(二)
更新时间:2008-10-4 15:09:24 本章字数:3698
周六,继续两更,这是第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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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蛮从没想过,房子是可以建在地下的。
一排三个瓦屋,露在地面上的——好吧,我们姑且把它叫做第一层,那埋在地下的两层,应当怎么叫呢?地下一层,地下二层?
所谓团扇庄园指的原来不是地上那几间破瓦屋,而是地下地道相连错综复杂的建筑,搞得和什么秘密基地一样。
最诡异的是,在地道里七拐八绕走了半天,来到一间屋子里,赫然又有一个团扇子等在其中,见到他们来,黑着脸招手:“小丫头和泽秀过来,其他人在这里等着。”
奇怪啊奇怪,团扇子刚才不是在上面浇花吗?这么快就下来了?
泽秀推了她一下,低声道:“别发愣,这个是真的。”
汗,难道还有假的?
团扇子执着一个烛台,揭开后室的门帘,里面黑黝黝的,也不知藏着什么东西。小蛮胆战心惊地拽着泽秀的衣服,蹭进去,只听团扇子在墙上轻轻一拍,一阵机关轻微的咔咔响声,屋中忽然亮了起来,原来墙上嵌了一圈青铜烛台,也不知连着什么机关,被他一拍就全部点燃了。
后室摆着一张床,后面放着一个大水缸,一个脸盆架子,几把椅子,剩下的就是巨大的橱子,上面密密麻麻许多小抽屉,也不知里面放着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
泽秀将小蛮按坐在椅子上,自己接过团扇子手里的烛台,轻笑道:“二叔,很多年都没见过你去蛊了,今天要让侄子再开一次眼界。”
团扇子嘿嘿笑了两声,声音却有些涩然:“你这样说……以后不要后悔今日求我救她。”
说罢去铜脸盆那里舀水洗了手,正色过来,坐在小蛮对面,道:“张嘴。”
小蛮乖乖把嘴张开,被他捧着脑袋仔细看了很久,泽秀将烛台凑近,好让他看得更清楚。他别过来别过去看了半天,最后还伸手捏了捏她的舌头,害她差点流口水。
“蛊是从右手种进去的,给我看看。”他很快下了结论,居然说得十分准确,小蛮不由又敬又佩,怎么看看牙口捏捏舌头就能看出蛊在哪里?
右手上的绷带被解开,团扇子盯着伤口看一会,用手将边缘顶起,露出里面鲜红的血肉,那情景看着很恐怖,但小蛮一点也不觉得疼。
“是青龙蛊。”他果然又一次很快地下定论,“外行人才会用这种蛊,没什么大不了,三日之内就可痊愈。”
团扇子起身,取了笔墨,趴在椅子上刷刷写下药方:“自己去那里配药,搓成药丸,一日服三次,再取蝎子三两,熬汤,用汤送下药丸。三日内不可吃一点热食,之后就无碍了。”
蝎子?熬汤?!小蛮立即听见这两个骇人听闻的词,这玩意熬汤能吃吗?
泽秀拿着药方看了一下,显然也有些吃惊:“二叔,这蜈蚣和蟾蜍……”
团扇子眼睛一瞪:“这是去蛊,不是治病!以毒攻毒不知道吗?”
蜈蚣!蟾蜍!她到底要吃下去多少可怕的东西啊?!小蛮很想昏倒,被泽秀提着背心拎出去,丢给连衣,吩咐:“跟着下人去客房等着,我配好药就来。”
下人?下人在哪里?众人都有些茫然,忽听房门被人推开,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小孩走了进来,扎着丫髻,大概也就七八岁,连服饰发式表情身高胖瘦都是一模一样,左边那个老气横秋地说道:“各位客人,请随我们来。”
居然还真的有下人,他们到底是从哪里钻出来的呢?谁也不知道,这地下的团扇庄园实在太古怪,地道里有门,门里未必是房间,可能是另一个地道,比迷宫还可怕。
众人走了一段,眼前忽地豁然开朗,这是一个地下的院子,居然还种着各类花树,亭台楼阁一应俱全,家丁们匆匆忙忙,有的提水有的扫地,有条不紊。顶上的洞壁上打了无数个拳头大小的洞,日光从洞里倾泻而下,像成百上千条光做成的雨。
这幅景色是平时再也想象不到的,有一种说不出的瑰丽,也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
一直到了客房里,小蛮才知道这人为什么叫团扇子,放眼看去——帐子、被褥、窗帘、椅垫,甚至家具和器皿上都有团扇的花纹,或大或小,或红或绿,十分生动可爱。她不由在房中转了一圈,抓起帐子细细打量上面的针线活,凑近一点才发现,这些活计并不是那么细致,小小的团扇很多都绣的歪七扭八,只有远远地乍一看才觉得新奇。
两个双胞胎中大一些的那个急忙道:“粗手粗脚的,别弄坏了,老爷子会骂人的。”
小蛮见他年纪小小,脸蛋和苹果似的红通通,还竭力装出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来,不由想起自己的弟弟大米,笑吟吟地对他招手:“过来过来。”
那小孩根本不理她,“反正你别乱碰,上次小扇子不小心把老爷子的手炉套烧了个小洞,吓得到现在都没敢给他用呢,老爷子发火的样子很可怕。”
小蛮走过去一把抱起来,放在腿上,揪住他两只丫髻,玩来玩去,笑道:“小屁孩就该奶声奶气,学什么大人。你说的什么手炉套,拿来我看看,说不定能帮你们补好。”
那小孩先时还使劲挣扎,听她这样说不由呆住,急道:“你不是开玩笑?真能补好?佳檀大人的绣工那么好,你能赶上?”
小蛮抓起帐子,笑道:“我是不知道佳檀大人是谁啦,不过如果这种绣工就叫好,我的岂不是十分好?拿来吧,实在不行我给绣个新的,就当报答你们老爷子救命之恩。”
那小孩赶紧从她腿上滑下来,瞪圆了眼睛:“你不是骗我?”
小蛮捏住他的脸上下揉,“我骗你个小屁孩干嘛。小屁孩小屁孩,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使劲推开她,委屈地摸着发红的脸蛋,低声道:“我叫小团子,我弟弟叫小扇子。你、你真能帮我们?那你等着,我去找小扇子。”
说完他掉脸就跑了出去,小蛮想提醒他慢点省得摔倒,追到门口才发现外面是个黑漆漆的地道,吓得又缩了回来。这个什么团扇庄园,简直是个鬼屋迷宫。
所幸屋里该有的都有,屋顶点着一圈蜡烛,亮若白昼,桌子上放着一个金丝盒子,上面也鎏的团扇花纹,打开一看,是几块糕点。小蛮想到自己马上要吃蝎子蜈蚣和蟾蜍做出来的药,顿时毫无食欲,把盖子盖了回去。
没过一会,小团子就带着小扇子进来了,两个人跑得急了,脸上更是红通通的,小扇子怯生生地走过来,从怀里掏出一个藏青色的类似口袋一样的东西,轻道:“就、就是这个,你……能帮忙补好吗?”
小蛮接过来仔细一看,果然是个手炉套,做工也未必精致,料子却十分好,上面绣着各色团扇,在靠近系带的那个地方,有一个小指大小的洞,边缘焦黑,显然是烧出来的。
她笑道:“没问题,当然能补好。不过这个手炉套也不是很精致,你们有多余的布料拿来给我,我做几个更好的给你家老爷子,保准他欢喜的不行。”
小扇子感激地看着她,大眼睛里满是泪水,快要哭了。小蛮忍不住去捏他的脸,嗯,手感真好,像馒头一样。
小团子一本正经地说道:“你帮了我们,我们一定报答你。你叫什么名字?”
小蛮笑了起来,“你们还是小孩儿呢,别废话了,快给我找彩线顶针绷子剪刀这些东西过来,明天晚上再来,东西就好啦。”
两个小孩激动得满脸通红,连连点头,又去取了她要的东西过来,这才依依不舍地走了。一直走到门边,小团子巴着门,红脸轻声道:“你真是个好人,谢谢你。”
这一路过来,她被人叫过小流氓、小狐狸、小坏蛋,就是没人说过她是好人。久违的称呼了,她只有在梧桐镇才会被当作是个好孩子,人人夸赞。
小蛮笑了笑,低头仔细缝补烧坏的手炉套。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紧跟着门又被推开了,她以为是两个小孩又回来,不由道:“说了别急,明天晚上来取。我就是神仙也没那么快的手脚。”
“什么明天?”却是泽秀的声音,她急忙抬头,只见他手里端着一碗颜色诡异的汤,另有一支细颈圆肚的小瓶子,她背后顿时一阵发麻——蝎子蟾蜍蜈蚣来了!
泽秀把东西放在桌上,挑眉同情地看着她,道:“来,吃药吧。”
小蛮很想哭,看着他从瓶子里倒出一颗漆黑的丸子,还冒着热气,弹丸那么大,那是蜈蚣和蟾蜍做的!
她勉强起身走过去,颤巍巍地用手指小心捏住那颗丸子,它散发出的气味也是如此诡异。小蛮发誓,她宁可生吞一头猪,也不想吃这个东西。
“那个……泽秀,这东西……真的有蜈蚣什么的……”她脸色发白,问得有气无力。
泽秀很大方地点头:“有蜈蚣,蟾蜍,还有地龙碎末和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我保证味道不会很糟糕,吃吧。”
小蛮背过去擦了擦眼泪,视死如归地把丸子丢嘴里,趁着没呕出来的工夫,端起颜色诡异的蝎子汤就灌。至于味道是苦是甜还是咸,她完全感觉不出来了。
丸子随着汤滚进肚子里,带着一种古怪的腥气,过一会,一团冰冷的凉气蔓延开。小蛮不由打了个哆嗦,捂住嘴坚决不让自己吐出来。
泽秀道:“你中的蛊是阴性的,专门喜欢湿热,所以用药将你身体变凉,它们自然呆不住自己跑出来。对了,衣服也别穿那么多,把外衣脱了,生病也不用管它,晚上睡觉不要盖被子,这几天也不要再吃别的药。”
会死人的吧……小蛮头晕眼花地坐回床上,正要解开衣带,抬头见他还站在旁边,脸上一红,道:“你出去。”
泽秀拿起她手边的活计,看了看,奇道:“怎么做起这个东西来了。”
缭乱之卷 第三章 团扇庄园(三)
更新时间:2008-10-4 15:09:25 本章字数:4016
周六,继续两更,这是第二更。
S:最近在看桂圆八宝的《将军大人等等我》,笑得抽筋一万遍啊一万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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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蛮将手炉套接过来,道:“是两个小鬼犯了错,怕的要死,正好我住这里也没事,你二叔还帮我去蛊,我就找点事来做喽。他那么喜欢团扇,我绣几个更好的给他,他一开心大概就不会怪你了吧。”
泽秀显然很有兴趣,坐在她身边,看着她手指如飞,细细将彩线补在上面,又娴熟又麻利,他赞道:“果然好手艺,回头也帮我绣个花纹蝴蝶什么的吧。”
小蛮毫不客气:“没问题,一朵花一两银子,钱拿来我就帮你绣,绣个美人儿上去都没问题。”
“财迷心窍。”泽秀继续毒舌,突然想起什么,道:“他收藏的团扇都在底下那层放着,从来不拿出来给人看。上回我也是因缘巧合,见到有人送他一把团扇,上面画着仕女拈花,你除了绣团扇形状,会不会将上面的画也绣下来?”
小蛮道:“会啊,不过那个就很复杂了。要先描花样子,这个就要花掉一天功夫,再配色,配针法,笼统全部绣好,就我一个人日夜不停的做,也要花好几天,太费事。这种活可别找我,除非给更多的银子。”
话刚说完,额头上就被人拍了一下,泽秀皱眉道:“你成天就是银子银子,钻钱眼里去了。苍崖城小主就这么缺钱?”
小蛮放下针线,呆呆出了一会神,突然轻道:“你总提苍崖城,如果我不是苍崖城小主,你可能压根都不屑理我吧。”
泽秀愣了一下,却听她又道:“如果我不是苍崖城小主,你要怎么办?打死我,还是把我游街示众?”
他的眉头这会真正拧了起来,道:“这种假设毫无意义,你希望别人怎么回答?绝对不介意?还是什么别的?”
小蛮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略显俏皮的上唇抿了起来,这样令她的侧面看起来有一种令人怦然心动的柔弱感。
她低声道:“嗯,是啊,其实没有意义。我怎么会不是苍崖城小主呢,是我自己瞎想罢了。”
屋子里没了声音,只有她拉丝线的嘶嘶声,不知过了多久,泽秀的声音才响起:“我并不是因为你是小主,才……”
她的手慢慢停下,睫毛微微一颤,轻道:“我知道。”
泽秀站了起来,“我也知道你的意思。”
小蛮差点把针线丢在地上,急忙抬头,泽秀微微一笑,道:“你要以身相许吗?这事我可做不得主,你先跟着我回家,见了公婆,排了八字,选了吉日,然后……”
话没说完小蛮就跳了起来,脸涨得通红,指着他的脸,手指一个劲抖,好容易才憋出话来:“你也……太自大了!什么以身相许!你当你是谁!”
泽秀摸着下巴,笑得很恶意:“哦?不是这个意思?莫非只求情分不求姻缘?我无所谓,来者不拒……”
手炉套朝他脑袋上砸过来,他轻松闪过,一把抓住。
小蛮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最后突然叹了一口气,摇头道:“这人没救了,满脑子只想这些东西。我本来还说帮你做一件新衣服,绣上最好看的花纹,不收你一个子儿,眼下是不可能啦,你继续穿着破衣服吧。”
“少来。”泽秀把手炉套丢给她,“转移话题这招我十岁就会了。”
这人简直难缠到了极致,也讨厌到了极致。小蛮深深吸了一口气,露出一个笑容,道:“是呀,我的心事被你发现了。怎么办,泽秀大叔,我喜欢你喜欢的不行了,求求你成全我的痴心妄想吧。”
泽秀哈哈大笑起来,抓住她的一绺碎发,轻轻理到后面,低声道:“傻孩子。”说完便推门走了出去。
小蛮心跳的都快哭了。
她软软地坐回床上,拿起手炉套,乱缝了几针,再也缝不下去,索性一丢,躺在床上用枕头蒙住脸。
明明是开心的,却很想哭。
这是一种多么可怕的感觉,好像什么也无法确切抓住,却愚蠢地欢喜着。
她好像离对岸越来越近了,眼望着那些明媚春色,无比甜蜜,无比惶然。
她知道那些都是短暂的,只要她伸出手去拥抱,它们就会从怀里飞走。美丽的东西都是短暂的,它们用钱买不到,换不来,一点也不稳定。
在梧桐镇的时候,她会问自己:小蛮,你最想要的是什么?她百分百会回答:钱,要做有钱人。
现在她同样问自己:小蛮你最想要的是什么?
她不敢回答,拒绝去想,终于还是慢慢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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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证明,小蛮的绣工让团扇子欣喜若狂,第三天一大早他就如获至宝地捧着两个新做的手炉套屁颠颠过来了,一看到她,他顿时笑成了开花馒头,初相见的傲慢无礼不晓得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好姑娘!这个真是你做的?”他小心翼翼地捏着手炉套,像是生怕弄坏了宝贝似的。
小蛮点了点头,“团扇子先生肯救我,我却没什么好报答的,这点绣工不足挂齿,先生喜欢就行了。”
“喜欢喜欢!不会不足挂齿!挂齿极了!”他欢喜的语无伦次,把手炉套往怀里一揣,又问:“除了绣这个,姑娘还会绣别的吗?”
小蛮琢磨着他是想让自己绣真正的团扇,于是点了点头:“花鸟鱼虫仕女都会,亭台楼阁也勉强会一些,只怕入不了先生的法眼。”
团扇子喜道:“那好,你等着!”
他刺溜一下跑得没影了,没过一会就捧着一个檀香木的盒子噌噌进来,小心翼翼地把盒子放在床上,慢慢打开,里面放着两把团扇,一把上面什么也没有,雪白一片,一把上面却画着一个华服的仕女,拈花含笑,极致风流。扇柄用上等紫檀细细雕琢出来,下面坠着环形紫晶,扇面是冰绡绸,果然是精致无比。
“这是别人借我赏玩的仕女拈花团扇,我实在喜欢的紧,奈何别人催着我还回去。姑娘有这种好绣工,可否替我将这副仕女图绣在这把白扇子上呢?”
小蛮将扇子拿过来看了看,见他满脸期盼的样子,便故意笑道:“绣是可以绣,不过……”
“不过什么?”团扇子只等她开口要价,千金万银也不在话下。
小蛮说道:“不过我身上蛊虫还没清除,每天还要吃那些蜈蚣蚯蚓弄出来的药丸,喝蝎子汤,身上又发烧,十分乏力,只怕会绣坏了先生的扇子。”
团扇子笑道:“这有何妨,早先如果知道姑娘有这等绣工,我绝不会无礼。”说罢起身,竟对她一揖到底,“在下先前唐突了姑娘,万分过意不去,姑娘大人大量,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小蛮心中大乐,赶紧把他扶起来,道:“先生太客气了,我的性命是先生救的,不要说绣一把扇子,把命还给你也没问题。”
团扇子喜道:“姑娘果然锦心绣口,我侄儿到底眼光不差!来来,请随我来。”
他拉着小蛮的胳膊,什么礼数也忘了,带着她七拐八绕,又回到先前替她诊断的那间屋子,泽秀正在那里取药,见他俩来了,十分惊讶,奇道:“二叔,你们怎么……”
团扇子笑吟吟地,春风满面,过去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侄儿,你有眼光,找了个宝贝啊!快,取长香来!”
怎么回事?泽秀用眼神问小蛮,她挤眉弄眼:你看好戏吧。
长香是加了多种药草的香,与寻常香完全不同。团扇子将门帘放下,屋子四角各点两只长香,又命泽秀去烧热水,提着刚开的热水倒进放在屋子正中的大铜盆里。没一会,屋里就又热又湿又熏人,小蛮捂住鼻子,忍不住要咳嗽。
忽然觉得右手伤处巨痒无比,她急忙隔着绷带要去抓挠,团扇子拿了一个竹筒一双银筷子,道:“不要抓,泽秀,快把绷带解开。”
绷带解开之后,只见伤处皮肉全部翻开,露出里面鲜红的血肉,在突突跳动。小蛮痒的实在受不了,坐立不安,泽秀又去外面提了一壶烧开的热水灌在铜盆里,热气奔腾,恍惚中,只见几道绿色的光从手腕里急窜而出,被团扇子夹菜似的一一夹住,仔细一看,却是三四条丝线粗细的长虫,头尾蠕动了几下,便僵了,团扇子急急把它们塞进竹筒里,用塞子塞好,这才道:“好啦,蛊虫全出来啦。”
在虫子窜出来之后,小蛮立即就感到伤口处剧痛无比,鲜血也流了出来,她咬牙道:“团扇子先生,伤口疼啊!”
团扇子把竹筒塞进一个抽屉,道:“这么重的伤,又拖了这么久,当然会疼。”
“可是手疼就没办法做绣工了。”
团扇子登时大急,在原地转了好几圈,最后一跺脚:“你等等!”
他跑出去,又不知找什么东西去了,过一会回来,手里却提着一个藤木药箱,先用干净的布将她伤口上的血擦赶紧,用绳子束住胳膊,让血流变缓,这才取出一个蓝色瓷瓶,倒了一些白色粉末上去,最后取了绷带,一圈圈紧紧包好,道:“直到伤口长好,这只手都不要碰水,每天换两次药,不会疼的那么厉害了。”
泽秀打开门帘,让湿气和烟飘出去,见连衣他们都眼巴巴地在门口看着,便笑道:“没事了,蛊虫已经取出来了。”
众人都松了一大口气,连衣欢天喜地地跑进去,抱住小蛮的脑袋哽咽道:“主子!你不会死了!太好啦!”
小蛮摸了摸她的脑袋,突然觉得有些不对,转身问道:“团扇子先生,你不是说那些蜈蚣什么的药要吃三天才能取出蛊虫吗?这才过了两天呀。”
团扇子神色有些尴尬,他总不好说,因为起初对她看不顺眼,又迫于泽秀使劲相逼,所以故意出这个馊主意来治她。青龙蛊本来也不是什么可怕的东西,当然,这是对行家而言的,解决的法子也有很多,蝎子汤蜈蚣丸不过是最恶心最费事的一种罢了。
他道:“嗯嗯……这个嘛,那个法子也是一样的……”
小蛮登时明白了,心里把他也不知骂了多少遍,突生一计,笑道:“团扇子先生替我取出蛊虫,实在感激不尽,我今天就开始给您绣扇子。不过右手受伤,到底不比平时,我这个护卫倒是可以帮忙打个下手,不过她眼睛不大好,您将她眼睛治好,绣工就完成的快一倍了。”
团扇子对连衣招了招手,揪住她的眼皮看了半天,连衣疼的眼泪汪汪,又不敢吭声。
“这个好治,每天敷眼三次,一次半个时辰,睡觉的时候也把药敷在眼睛上,加上针灸推拿,一个月就能恢复。”
小蛮微微一笑,起身一福:“那这两个月就要叨扰先生了。”
缭乱之卷 第四章 仕女拈花(一)
更新时间:2008-10-4 15:09:25 本章字数:4366
周日,继续两更,这是第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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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蛮一向坚定的认为,只有老鼠和蚯蚓才会住在泥巴里,纵然地下的庄园很舒服很雅致,她还是会担心一个不小心上面的泥土塌下来把她压死。
她把花样子带到外面去描,描了半个月只描了一朵杏花。
团扇子终于忍不住小心提醒她:“姑娘,那个……杏花润色也够了……”
小蛮手腕突然一颤,画笔掉在了地上,她脸色苍白,扶住胸口,满面痛苦神色:“团扇子先生,我对不起你,我真的尽力了,可是……大概是蚯蚓蜈蚣吃了太多,我总觉得头晕眼花,或许余毒还留在身体里……”
团扇子勉强笑道:“姑娘可能是心理作用,那东西没有什么余毒的……”
“我没有说谎。”她双眼闪烁着泪光,纯洁无比,“我每天晚上都会做噩梦,梦到我吞下蝎子。一做噩梦我就会睡不好,一睡不好我就浑身无力,一无力我就画不好……”
团扇子默然走开,没过一会,端了一碗冰糖燕窝递给她:“姑娘不用急,慢工出细活,先吃点燕窝养神。”
小蛮感激地看着他,慢吞吞吃了大半碗燕窝,这才拿起画笔继续描描描……又描了一朵杏花,吧嗒一声,画笔又掉在了地上,她脸色发白,满头虚汗,捂着胸口呻吟道:“团扇子先生,我已经尽力了,可是我还是难受……”
团扇子再也不敢去催她了。
其实那个花样子描起来并不困难,画工并不算一流,小蛮的女红功夫,描上一两天也就足够细致了。难得的是画上那种意境,春季妍媚,粉色杏花千枝缭乱,华服的仕女拈花,下颌低垂,隐约含笑。那种含羞带怯,又惊又喜,真正是任何话语也描述不出来的。
小蛮这个上午又描了一朵杏花,之后就盯着那个仕女看,动也不动。
她真美,好像马上就要从画上走下一样。
走下来,华服变成粗布破衣,天仙髻变成蓬头乱发,拿着秃了毛的鸡毛掸子对着她狂抽,声音像粗嘎的老鸦:“我生你有什么用有什么用!比生一块猪肉都没用!猪肉还能吃!”
小蛮苦笑了一声,提起笔去描她的眉眼,背后突然被人一拍,她急忙回头,却见连衣两眼亮晶晶地看着自己,突然伸出一根手指在自己脸上一点,笑道:“这是鼻子这是嘴巴这是眉毛,主子,我能看清楚啦!”
小蛮笑吟吟地起身,就见根古他们都出来了,她笑道:“不错,团扇子先生的医术果然高明,你现在隔这么远能看清我的脸了,是不是远处的东西都能看清?”
连衣眯着眼睛朝远方看了看,摇头道:“远的还是看不清,不过你们的脸我都能看清了,不像以前模模糊糊,好像隔了一层纱。”
小蛮摸了摸她的脑袋:“还有半个月呢,别心急。你既然现在能看见了,就帮我理彩线,把胭脂、松花这些颜色一一分开,别弄乱了。”
耶律璟走过来看她描的花样子,见上面只有几多疏疏拉拉的杏花,不由怪叫起来:“你画了半个多月,就画了几朵花?!”
小蛮眨眨眼睛,一点也不羞愧。
耶律璟又拿起那把仕女拈花团扇,细细打量,啧啧称赞,看了一会,突然有些发怔,看看画,再抬头看看小蛮,好像不相信,继续低头看画。
“咦?这个画……”他还没说完就被小蛮抢过扇子。
“少来捣乱,我今天要把花样子描完,你们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小蛮挥手像赶苍蝇似的把耶律璟赶走。
她当然知道耶律璟在疑惑什么,她的脸长得和她死去的亲娘有八分像,而画上那个仕女和她娘也有八分相似,所以仔细看去,会发现小蛮和画上这人有相似之处。
她并不清楚这扇子是谁的,上面的画又是谁画的,画上的女人就算不是她娘,也应当是她娘的亲戚姐妹之类。这样的打扮,这样的气质,只有大家闺秀才有,而她娘,正是江南皇商郭宇胜的三小姐。
原来她也有过这种朦胧青涩岁月,娇嫩的像枝头沾着露水的花苞,从来也不知道饥饿绝望是什么,世界在她眼里只有美好,连叫花子都是可爱的。
小蛮提笔,细细将纷繁缭乱的杏花勾勒出来。她画得很慢,很细致,没有一丝错误。耳边有风声缓慢流过,白杨树簌簌作响,像细细的龙吟。
正午的日头晒在身上暖洋洋的,仿佛连风里都带着香气,一丝丝清凉,令人心神恍惚。
小蛮的手腕突然停住了,有一些害怕,还有些期待,慢慢抬头,正对上泽秀的侧脸。他的睫毛浓密,微微颤动,专注地看着她笔下的花样子。他靠得是这样近,怀里清凉的香气将她整个天地都笼罩起来。
她心中一颤,手里的笔差点掉下去。
那两片浓密的像扇子似的睫毛眨了眨,妖娆的桃花眼望过来,低声道:“怎么不画了?我看着呢。”
她近乎慌乱的低下头,急匆匆地把团扇绸布一包,起身就走,声音散乱:“我……我不喜欢有人在旁边打岔。”
逃命似的跑回地下庄园,顾不得回头看一下,连衣好像还叫了一声,她什么也听不清,不想听。
还是这样好,逃回来,一直退回原地,不要奢望不要靠近不要去想,假装一切如常。
这样她还是她自己。
她只要拥有自己可以拥有的就好,不要去奢求别的,装作自己从未盼望过。
从来没有梦想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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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团扇绣到一半的时候,团扇庄园来了一个客人。
当时连衣正满脸糊了药摸着墙乱走,根古跟在她身边含笑说话。
天权和泽秀面对面下棋,胜负难分,耶律璟在旁边观棋狂言不君子。
小蛮在给花样子配色,扇子上的杏花与后面隐约的亭台楼阁都已经绣好,只剩下那个拈花仕女。团扇子在旁边看得喜不自禁,抓耳挠腮。
白杨林里突然传来一个人含笑的声音:“团扇子,今天可该把扇子还给我了吧?”
说罢一人从里面背着手踱步而出,众人纷纷停下手里的活转头去看,却见那人穿着普通的布衫子,身材高大,比常人要高出一个头,年约四旬,面容甚是英伟,双目更是灼灼有神,眼神十分锐利,令人想起高空翱翔的鹰。
一见到他,连衣刺溜一下钻到了墙后,根古不明所以地跟了过去。
天权和泽秀都微微一怔,跟着面色如常,继续下棋,耶律璟毫无反应,继续他不君子的行为。
小蛮看了一眼就继续配色。
只有团扇子一看到他脸色就变了,夺手抢过那把画着画的团扇,抱在怀里,急道:“不还!小气鬼,才借来几天?动不动就来催,我还没玩赏够呢!”
那人走过来,笑道:“才几天?都快一年了吧!人还没老,记性却不管用了。今天不管你说什么,扇子都必须得还我。”
他把手伸到团扇子面前,直接管他要。
团扇子抱着扇子蹲了下去,急道:“不还不还!再让我玩赏几天吧!”那无赖的样子连泽秀都觉得丢人,这哪里是江湖上有名的高人,根本是个流氓,借东西的要到家里来了他还厚着脸皮不肯还。
那人拿他也没办法,又是气又是笑,忽见小蛮在那里低头刺绣,绣的正是团扇上的画。她女红又好,配色又美,画到底只是平铺在扇子上的,被她这样一绣,那花那草那人,简直像活了一样。
他也有些吃惊,不由凑过去仔细看,小蛮停下动作,抬头望过去,那人一见她的脸,脸色登时剧变,简直像见了鬼怪一样,猛然退了一步,紧跟着却立即恢复正常,微笑道:“姑娘年纪轻轻,却有一手好绣工。”
这人谁啊,这么不礼貌,她有难看到看一眼就吓得退后吗?
小蛮没说话,只笑了笑。
团扇子还抱着那把团扇,苦着脸蹲在地上絮絮叨叨,就是不肯还,小蛮轻轻拉了拉他的衣服,笑道:“团扇子先生,不用担心了,今晚我就可以把扇子绣好,保准比原来的好看百倍。你借了人家的扇子,还是还了吧。”
说着她把半成品在团扇子面前一亮,光那一大片杏花都用了不同的针法,光影转换间,栩栩如生,仿佛真的在扇子里缓缓飘落随风舞动。团扇子眼睛都看直了,呆呆地把扇子还给那人,像失了魂一样。
那人笑道:“果然,早知道也请姑娘帮我绣一幅,竟比原画还要美丽。不知姑娘芳名为何?”
小蛮见他说话彬彬有礼,并不像刚才那么失态的模样,便答道:“我叫小蛮,我不是专门做绣工的,不过先生如果想要,我可以帮您也绣一把团扇。”
看样子他就是扇子的主人了,要不要问问他扇子上的画是谁画的?
那人道:“岂敢平白劳烦姑娘刺绣,我愿出资买姑娘一幅绣工,将这团扇再绣一把如何?”
她没听错吧?他要出资耶!早知道刺绣能赚钱,她早就该在梧桐镇上摆个摊子,这会说不定都成小富婆了,还跑什么江湖!
她心花怒放,面上少不得装出谦虚的样子来:“先生太客气,区区一幅绣工而已。不过我有个问题,不知先生能否赐教。我见这拈花仕女极美,心中好生仰慕,莫非是先生画上去的?”
那人笑着摇头:“我一介莽夫,哪里有这等丹青妙笔。这把扇子的来历说来也巧,有一年我路过江南苏州,在敛芳城见到了它,郭宇胜先生正打算将它充作普通丝绸品放在店里卖,我见了十分喜欢,他便大方送给了我。这画正是郭先生亲笔所作。”
果然和她娘有关,原来是她外祖画的。看这幅画中情愫暧昧流动,莫非画的不是她娘?以前听娘说过,她长得和自己外婆也有八分像,难道画上的人是她外婆?
唉,这些问题真是越想头越大,算了,反正也和她无关,她娘都死了,外婆只怕也死的不知道去哪里了,外祖更是完全不认识她,这些事她没必要问那么清楚。
小蛮拿起针线,继续干活。
团扇子听这人打算让小蛮再绣一把,他出钱购买,不由笑道:“好你个耶律文觉,还和我充正经,见到好的,也忘掉旧的。”
耶律文觉,耶律文觉……好奇怪,她在哪里听过这名字?为啥这么耳熟?
一直在旁边看天权泽秀下棋的耶律璟乍听到这个名字,不由猛然转身,指着耶律文觉的鼻子,叫道:“原来就是你!耶律文觉!你居然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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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色新书《皇家幼儿园》,书号:1053978。地址::book1053978sx
★皇家幼儿园招生启事★
开放招生,各位朝中的大叔大哥们,把你家的儿子女儿都交给本公主教育吧!保证师资力量雄厚,宰相大人教历史,状元郎教诗书,还有将军大人负责兵法,连女孩子的女工都是太后亲自教导。哪里去找这么牛B的幼儿园?速速报名!
喂喂!你小子把你家哥哥夸得天花乱坠,想给本公主做媒?你才几岁?去去,把三字经抄个一百遍!
哦哦!那是本公主的胭脂!不是颜料!你小子怎么拿去画画了?小小年纪就学会吃胭脂,去去,把军旅拳练个一百套!
那个,宰相大人,党争不是要从娃娃抓起,把你的厚黑学收起来!
那个,太后老佛爷,宫斗不是要从小培养,把你的XXX拿回去吧!
谁敢污染幼儿园的孩子?想我21世纪穿越来的还保护不了他们吗?
爱护我朝花朵,从皇家幼儿园做起!
缭乱之卷 第五章 仕女拈花(二)
更新时间:2008-10-4 15:09:26 本章字数:3934
周日,继续两更,这是第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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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得很不客气,连团扇子也微微一惊。
耶律文觉淡淡一揖,道:“我并不认识阁下。”
耶律璟快步走过来,道:“你不用认识我,你认识李十三就行了。”
小蛮脑中犹如电光火石一般,猛然想了起来。对对!李十三!他是李十三的爹!那个抛妻弃子迷恋上某个江南富家小姐的男人!
她也猛然跳起,指着他的脸,啊了一声:“对!是你!原来你在这里!”
这下团扇子更是莫名其妙,耶律文觉也有些茫然,轻道:“我先前认识两位吗?李十三,是说连鱼?他确是我儿子……”
耶律璟道:“你当年为了追随一个江南女子,抛妻弃子,心里愧也不愧?如今你儿子都长那么大了,花容月貌,冰雪似的人物,独立开着一家酒楼,每天都做江南菜,和他娘一样盼着你回去。你在外面这样游荡,怎么就不说回去看看?”
他质问得倒是义正言辞,可是听着为什么那么诡异?花容月貌,冰雪似的人物?这是什么形容?可以放在男人身上吗?
耶律文觉沉吟良久,抬眼看了看他,再看看小蛮,突然笑道:“我知道你们是谁了。这位姑娘原来是苍崖城小主,先前失礼之处,小主莫怪。”
他拱手,朝小蛮微微弯腰。她奇道:“你、你怎么会知道……”
耶律文觉笑叹:“不瞒各位,前日我已经回到渌州,见到了连鱼。他向我提起此事,原来诸位在团扇子老兄处,今日在此相见,当真是缘分匪浅,感谢诸位对犬子的照顾,鄙人十分惭愧。”
耶律璟道:“这样才好,你既然已经有了家业,就应当做个男人,有这么个美貌儿子,想必他娘也是个美人,你怎么能继续拈花惹草……”
天权怕他再说出什么莫名其妙的话来,当下起身打断道:“原来是耶律先生,久仰。在下不归山天权。”
耶律文觉一见他眉毛便是一挑,见到坐在旁边面无表情看着自己的泽秀,面上便露出了笑容:“原来是天权公子和泽秀世侄,诸位都是来护送小主的吗?”
说着便和团扇子走了过去。
小蛮这时想起天权说过,耶律文觉是天刹十方的人,天刹十方是什么?就是灭了苍崖城的人呀!汗,居然在这种地方诡异地和“仇人”狭路相逢,她要不要先找个地方躲起来避避风头?
她正有些慌,忽然见到天权回头朝自己看,用眼神示意她赶紧进去,不要留在外面。
此举正中小蛮下怀,把东西一包,转身就飞快进了地下庄园。
奇怪奇怪,这个天刹十方的人看上去好像也不会很坏啊,不像上次在白杨庄遇到的那个红衣女鬼,吓得她半死。而且看上去他对天权很客气,天权也彬彬有礼的,这是不是就是俗称的面子功夫?
团扇子好像和天刹十方关系也蛮好的,还管人家借扇子,借了一年不还。可是他对天权也十分客气,真是怎么想怎么奇怪,江湖上这些东西乱七八糟的,面子上大家都好,背地里却你戳我一刀我砍你一剑,恨不得把对方置于死地。
小蛮一直跑回客房,就见连衣脸色苍白地站在门口,根古在旁边不知问着什么,她一个字也不说,只是发呆。
“你怎么了?”小蛮走过去。
连衣吃了一惊,急忙摇头:“没……最近团扇子先生总给我扎针,扎的我半个脑袋都开始疼,想睡一会。”
“那进来睡一会吧。”小蛮推开门,见根古依依不舍地要进来,便当门一拦:“小鬼出去,这里不欢迎男人。”
根古恨道:“早知道就不求老头子救你,还是那么可恶!”
小蛮笑嘻嘻地摸了摸他的脑袋,丢给他几个珠线穿成的新坠子:“小鬼就是心眼小,女孩子的闺房,男人可别随便进,这是规矩,学着点。这些拿去玩,其实你人也不坏么。”
根古白了她一眼,甩着坠子走人了。
小蛮关上门,回头一看,连衣已经躺在了床上,眼睛却瞪得老大,一付心神不宁的样子。
她过去坐在床边,摸了摸她的脑袋,轻道:“还疼吗?”
连衣怔怔看着她,眼圈突然就红了,紧紧抓住她的手,低声道:“主子,你对我真好。”
小蛮笑道:“省省吧,这话你每天都要说十遍,我耳朵都出老茧了。既然不舒服就好好睡觉,我把剩下的东西绣完。”
连衣不再说话,闭上眼背过身去睡觉。
小蛮在桌上点了两只大蜡烛,将东西铺开,细细打量扇上的仕女。
想起李连鱼的话,他父亲为了一个江南富家女子抛妻弃子,迷恋不已。虽然天权说李连鱼的话不能全信,但今天看到这把扇子,她还是觉得李连鱼的话至少这部分是真实的。
扇子是她外祖送给耶律文觉的,他既然能将内室的容貌画在扇子上,那么浓厚的情意,可见外祖对画上的女子委实有情。小蛮猜测,后来可能发生了什么事,所以外祖抛弃了那个女子,连画了她容貌的扇子都要拿出去卖,这不是为了赚钱,纯粹是出气报复了。
那么,会不会因为她外婆惹怒了外祖,所以连带着她娘也倒霉,被盗贼掳走索要一万金,她外祖置之不理,任由她零落到边陲之地,最后含恨而死。
这样一想,似乎就通顺多了。
记得以前她娘提过一次,庶出的孩子生下来就是低人一等,还不如不生出来的好。那么她外婆当年肯定不是外祖的正室,说不定是侧室甚至侍妾什么的。庶出的孩子,母亲又得罪了父亲,被抛弃好像也说得过去。
耶律文觉得到了这把扇子,可能就对画中女子产生了兴趣,阴差阳错之下,他见到了画中女子的真人,可能就狂热地迷恋上,后来她又失踪了——
小蛮心中不由打个冷战,这说的,不会是她娘吧?她娘好像从来也没提过一个狂热迷恋自己的契丹人,如果不是她娘,那……就是她外婆?
李连鱼二十三岁,二十三年前耶律文觉来到江南,那时候她娘好像才十四五岁,正是含苞待放的年纪。以此类推,她外婆那时候应当三十岁左右,也正是风韵犹存的年纪。
看这个耶律文觉大概有四十多岁,二十三年他也是二十岁上下。这种年纪的男子,喜欢十四五岁或者三十上下的女子都是有可能的。
汗,真是一团乱,现在的疑惑就是:他狂热迷恋上的女子究竟是她娘还是她外婆?
小蛮知道这是一种疯狂的想法,无论他迷恋的是谁,他最后都没得到,所以他当年喜欢谁都是没有意义的。他看到自己的容貌惊吓那么大,一定是因为她长得像她娘和外婆。
她甚至想到,会不会因为自己长得像,所以他能手下留情,不要因为自己是小主就来赶尽杀绝。
好吧,如果他真要来杀,危急时刻,她才顾不得什么,只好把实情都吐露出来了。他可能会念着往日之“情”饶了她,说不定还会给她一笔银子送她回家……
小蛮陷入胡思乱想中无法自拔,手下却动的飞快,扇上的仕女渐渐现出娇妍的轮廓来,眸光流转,似在对自己微笑一般。
最后,终于完工了,小蛮绞断最后一个线头,将扇子轻轻举起,对着亮光细细查看。她娘仿佛活在了扇子上,以她从未见过的姿态,从未见过的神情,对她温柔而笑。
她以前也没能绣过这么精致的绣品,这次却绣的这样好,连自己都看呆了。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紧跟着门被人一把推开,闪进两个小孩儿,却是小团子和小扇子。
小蛮急忙把扇子举到他们面前,笑道:“绣完啦,都来看看,好看吗?”
小扇子比较乖,点头道:“好看。”
小团子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把一个布包朝她怀里一丢,急道:“别说扇子啦,都什么时候了!是老爷子让咱们赶紧过来的,他说你是什么小主,和天刹十方有深仇大恨,那人只怕会找你麻烦,这些钱是老爷子给你的绣扇子报酬,他说现在人被他们暂时拖着,小主赶紧带人从后门走,别让他发现了。”
小蛮倒是吃了一惊,没想到团扇子人挺好。颠颠那布包,沉甸甸的,里面只怕得有百两的银子。高人就是高人,出手都这么大方。
小团子见她坐在那里不动,面上还露出诡异的笑容,急道:“你还笑什么!快点啊,我们给你带路,从后门走吧!走迟了,你会没命的!”
小蛮这才匆匆收拾了包袱,叫醒连衣,两人跟着他们从后门走了出去。
后门那里是一片荒凉的树林,根古早已提着大刀等在那里,耶律璟也站在那里,见她俩出来了,根古便道:“好慢,老爷子都和我说了。咱们往太白山走,那个人好像是冲着什么角来的,反正不能让他们先找到。我护着你们先行,泽秀和天权他们很快就会追上来的,不用担心。”
连衣将小蛮背在背上,跑了两步,小蛮回头见那两个小孩还站在门口担心地看着自己,心中不由一暖,对他们挥了挥手:“替我谢谢你们老爷,另外,也谢谢你们,下次我绣个更好的给你们玩。”
话音一落,人已经在百步之外,连衣背着她跑得飞快,她的眼睛被团扇子治好了,不用再像从前一边跑一边费力看,周围的景色如梭穿过,她比燕子还要轻盈。
足跑了一夜,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的颜色,小蛮在连衣背上颠得都快睡着了,耶律璟也早已睡死在根古背上,连衣才道:“这附近没人,咱们歇一会,等天权公子他们找过来。”
根古把耶律璟使劲朝地上一丢,他哎呀一声,居然没醒,翻个身继续睡死,根古骂了一句:“没用的猪!”
连衣将带出来的大氅铺在地上,扶小蛮坐在上面,取了水和干粮递给她,小蛮哪里有心思吃东西,先把布包小心打开看有多少钱是正经。
她以为大约是百两银子,就很够意思了,谁知布包打开之后里面金灿灿的,居然是百两黄金!小蛮喜从天降,嘴巴都合不拢。
天啊!绣一把扇子就换来百两黄金!太划算了!
她抱住金子就舍不得撒手,连衣喂她喝了一点水,吃了半块干饼,还没嚼烂,就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正做着美好的发财梦,忽听根古叫道:“谁在哪里?!”
小蛮一下子惊醒,瞪圆了眼睛,只见白杨林里缓缓走出一个高大的身影,背手而笑,不是耶律文觉是谁!
跑跑江湖打打酱油 作者:十四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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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跑江湖打打酱油 作者:十四郎
-画眉深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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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20/2009 postreply
10:45: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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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跑江湖打打酱油 作者:十四郎
-画眉深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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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20/2009 postreply
10:46: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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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画眉。。。这个完了吗?不敢看是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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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23/2009 postreply
06:36: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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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我贴得文一般都是完结的,这篇也是完结的
-画眉深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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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23/2009 postreply
08:23: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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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死你了。。。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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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23/2009 postreply
10:38: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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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花了三天看完,· ·· 好看好看呐· · · 只是· · 天权也是很可怜的
-roeet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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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25/2009 postreply
16:57: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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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是更喜欢 销魂殿
-opossu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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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25/2009 postreply
19:45: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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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跑跑江湖打打酱油 作者:十四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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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01/2009 postreply
18:34: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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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跑跑江湖打打酱油 作者:十四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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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01/2009 postreply
18:35:51